赵承渊把那片瓦片攥在手里,指节发白。他没回府,先拐去了冷霜月常驻的暗桩据点。巷子窄,门板旧,敲三下停两秒,门缝里伸出一只戴皮手套的手。
“东西给你。”他把瓦片递进去,“拓三份,一份你留着查江湖令牌谱系,一份送柳府交给明瑛,最后一份……明天早朝前,放我书案左边第三个抽屉。”
门内沉默两息,冷霜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东厂的人盯上你了?”
“不是盯上。”赵承渊冷笑,“是已经动手了。这片瓦,是从宫墙影壁缝里抠出来的,背面刻的是腰牌印——而且是四品以上才有的云头纹。”
门吱呀拉开一条缝,冷霜月半张脸露出来,眉骨上的疤泛着青光。“你确定要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他笑了一声,“我都撕过圣旨了,还怕一个太监?”
说完转身就走,靴底踩碎一截枯枝。
天擦黑时,他到了柳府后院。月亮还没上来,廊下灯笼刚点。柳明瑛已经在密室门口等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
“你要的东西,我一直没敢烧。”她声音很轻,“知道你会用上这一天。”
密室在地窖下面,入口藏在祠堂供桌底下。柳明瑛蹲下,用翡翠镯贴住石槽凹口,咔的一声,地板滑开。
两人顺着梯子下去,空气闷,但账册都用油纸包着,没受潮。墙上挂了个铜灯,火苗跳了几下稳住。
“先看这个。”柳明瑛抽出一卷,《织造司出入录》,边角有虫蛀痕迹。
赵承渊接过翻开,目光扫到第三页就停住了。
“每月初七,东厂督主亲领银车入江南工坊”——字迹是工坊管事的,墨色新鲜,不像多年旧账。
“这不是一次两次。”他翻到底,“连续三年,从未间断。银车?运的是银子还是别的?”
柳明瑛点头:“我让娘家查过,户部没有这笔支出记录。钱是从内库走的,名义是‘修缮皇陵’。”
“修皇陵修到江南织布机上了?”赵承渊嗤笑,“这帮人真能编。”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不多时,拓片送到了。冷霜月派人送来的那份附了张小纸条:【比对确认,印记与东厂四品以上腰牌制式一致,底部有异文,疑似波斯语。】
赵承渊立刻取出放大镜,对着瓦片拓印细看。果然,在云头纹下方,有一行极细的小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
他对照纸条上的翻译笔记,一字一顿念出来:“奴所侍者,非帝也。”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柳明瑛倒了杯茶,手没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承渊把放大镜放下,“这位督主,心里认的主子不是皇上。”
“那是谁?”
“还能是谁?”他抬眼,“那个整天念珠不离手、装清高的王尚书。”
柳明瑛没说话,只是从箱底又拿出一本薄册子,封皮写着《盐引流水副账》。她翻开一页,指着几笔大额交易:“这些是去年冬到今年春的流向,收款方都是空壳商号,但最终资金都汇进了礼部下属的‘文教修缮局’。”
“王守仁的地盘。”赵承渊眯眼,“他打着办学的旗号捞钱,再通过东厂洗进江南织造,生产什么东西?军服?铠甲衬布?还是……火药袋?”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通报声。
“大人,书房有人等您。”
赵承渊皱眉:“谁?”
“说是……东厂督主。”
他和柳明瑛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我去换身衣服。”她说,“你去会会他。”
赵承渊整了整官袍,缓步走向书房。推门进去时,那人背对着站在窗前,黑袍垂地,手里捏着串紫檀念珠——和王守仁的一模一样。
“赵掌院。”督主转过身,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你知道我为什么敢直接登门吗?”
“因为你没退路了。”赵承渊坐下,“王守仁把你当枪使完,下一步就是灭口。你今天不来找我,明天就得‘暴毙’在牢里。”
督主嘴角抽了一下:“聪明人活得都不长。”
“可蠢人死得更快。”赵承渊打开案上账本,“比如你,三年来经手两千七百万两白银,每一笔我都查得到。你说陛下信你,还是信我这个撕过圣旨却保下《永乐大典》的寒门臣子?”
督主眼神闪动。
赵承渊又从袖中取出那块瓦片,放在桌上。“更别说,你还替外邦做事。‘奴所侍者,非帝也’——这话要是传到御前,你觉得你能活到天亮?”
空气凝住。
良久,督主忽然笑了:“赵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我现在交出王守仁通敌的证据。”他盯着赵承渊的眼睛,“陛下会先杀谁?是他,还是我?”
赵承渊没回答。
他慢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热气升起来,模糊了对面那张阴鸷的脸。
“你不用急着回答。”督主站起身,“我知道你在筹办儿子的满月宴。热闹的日子,不适合谈生死。”
他走到门口,停下。
“但我提醒你一句——有些客人,来了就别想走。”
门关上。
脚步声远去。
赵承渊坐在原位,茶杯还在冒热气。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瓦片,指尖摩挲着那行波斯字。
门外,柳明瑛轻轻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请柬。
“今晚加菜。”她说,“明天宴席,该来的,一个都不能少。”
赵承渊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动了动。
“备酒。”他说,“要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