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那块染血的布条。赵承渊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布条很轻,但沾了血,干了之后硬得像片树皮。他指尖划过上面那道十字形的刻痕,动作很慢,像是在摸一把旧刀。
他知道这是什么。
三年前雁门关外,风沙大得睁不开眼。他带三百轻骑突袭匈奴前锋营,亲手砍翻敌将。那人临逃时回身一刀,被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匕首划在对方左脸——十字刀口,深可见骨。当时单于就在三里外的高坡上看着,事后派人送来一句话:“此刀非人力所能避。”
后来这伤成了传说,也成了死士间的信物。只要带着这道刀痕的标记,哪怕穿的是敌军衣服,也能一路通行无阻。
现在,这块布条回来了。
赵承渊没说话,把布条折好塞进袖中。转身就走,步伐稳得像压着鼓点。
“备马。”他对身后的人说,“派个能说话的使者,带上这个。”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铜牌,递给副将,“让他拿着它去匈奴大帐,见单于。”
副将迟疑:“大人,这时候派人过去……是求和?”
赵承渊笑了下:“谁说要去谈和?我是去收账的。”
使者出发时天还没亮。赵承渊站在辕门外,看着那匹黑马消失在风沙里。他没回营帐,就站在那儿等。
冷霜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千精锐埋伏在北谷口,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杀出。木鸢队也到位了,虽然昨夜刚起飞过一次,但没人喊累。这些人都是自己抢着来的,名单上写着“替父还命”“为兄报仇”“愿效死”的占了一半。
他知道,这一仗不用打多狠,只要让对方怕就行。
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第一个斥候回来了。
“大人!单于摔了杯子,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
周围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真的退了?不是诈兵?”
赵承渊依旧站着不动,只是抬手摸了摸右眼角那道疤。风吹过来,把他的官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认得这道刀。”他说,“也记得那天是谁在他眼皮底下割开了他最得意的将军的脸。”
话音刚落,远处尘土扬起。是使者回来了。
他骑得极快,马都跑出了白沫。到了辕门前翻身下马,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被人扶住才站稳。
“大人……小人把布条展开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使者喘着气,“我说:‘这是赵大人三年前留下的记号,单于可还记得?’”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后怕。
“帐子里一下子静了。单于站起来,盯着那块布看了足足半盏茶时间。突然抓起桌上的酒杯砸在地上,吼了一句‘退兵’,转身就走。下面那些将军吵起来了,有人说咱们使诈,有人要冲出来杀人……但没人敢动。”
赵承渊听完,点了点头。
“很好。”
他转头看向北方。那里原本是匈奴主力扎营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空地,断旗歪斜,篝火熄灭,连帐篷都没来得及拆完。
“他们走了八成。”副将观察回来报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估计是来不及带走的。”
赵承渊嗯了一声,没表现出任何喜色。
“点三堆烽火。”他说。
副将一愣:“示警用的?”
“不是示警。”赵承渊淡淡道,“是通知冷霜月,可以收网了。让她带人清扫残部,别放走一个探子。”
命令传下去后,整个营地开始调动。骑兵整装待发,弓弩手列队出营。赵承渊仍站在原地,像根钉子。
有年轻校尉忍不住上前问:“大人,我们不追吗?这么好的机会……”
赵承渊看了他一眼:“追?我从来不想让他们跑。我想让他们记住——不是我们打不过他们,是我们不想打。”
他从袖中取出那块布条,交给身边亲兵:“挂在辕门最高处。”
亲兵照做。布条在风中展开,那道十字刀痕清晰可见。赵承渊让人在旁边立了块木牌,上面写了八个字:
**信在此,敌自溃。**
消息传开后,全军震动。
不少老兵围过来看这块布条,有人认出了上面的痕迹。
“这不是当年雁门关那一战留下的?”
“听说那个被划脸的将军回去没几天就疯了,半夜总喊‘刀来了’。”
“难怪单于吓成那样……这不是普通的信,这是催命符。”
赵承渊走过人群时,大家都自动让开一条路。没人说话,只是抱拳行礼。
他走到辕门下抬头看了看那块布条,风吹得它啪啪响。
这时一个老百夫长凑上来,低声说:“大人,刚才有几个俘虏交代,说单于回帐后把自己关在里面,谁都不见。还砸了好几个金碗。”
赵承渊笑了笑:“他该砸。当年他以为那道刀只是伤一个人,现在才知道,那是插在整个部落心口上的一把刀。”
老百夫长挠头:“可咱们就这么 letting it go?不趁机打进王庭?”
赵承渊摇头:“现在打进去,赢的是军队,输的是人心。我要他们自己怕,怕到以后听见我的名字就睡不着觉。”
他说完,转身走向帅帐。
刚掀开帘子,副将急匆匆赶来:“大人!匈奴营地彻底空了!连伤员都拖走了!还有……他们在地上留下一堆牛骨,摆成了个狼头形状。”
赵承渊脚步一顿。
“狼头?”他回头问,“朝哪个方向?”
“对着咱们这边。”
赵承渊眯起眼,片刻后冷笑:“这是警告?还是求饶?”
没人回答。
他走进帐中,坐到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案几。
外面风渐渐小了。夕阳西沉,把边关染成一片暗红。
他知道,这一轮较量结束了。
但他也知道,战争从来不会真正结束。
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令各部戒严七日,夜间加倍巡哨,不得松懈。”
写完,抬头对外面喊了一句:“传令下去,今晚加餐,每人一碗羊肉面。”
帐外传来一阵欢呼。
赵承渊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片刻后睁开,目光落在案角那块染血的布条上。
他伸出手,把它拿起来,攥紧。
布条边缘有些毛糙,刮得掌心发痒。
他没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