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菜市口的高台上,风从东边吹来,带着点尘土味。他没穿战袍,换上了玄色麒麟补服,腰上那条蹀躞带还是柳明瑛亲手绣的,针脚密实,边角有点磨白了。
台下跪着王守仁九族,老的小的全在。有人哭,有人喊冤,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缩在母亲怀里尿了裤子。监斩官低头看时辰,刽子手提刀站定,只等一声令下。
赵承渊没急着宣读圣旨。他先整了整袖口,把藏在里面的木鸢图纸往深处塞了塞,然后才缓缓展开黄绢。
“罪臣王守仁,勾结外敌,卖国求荣,九族连坐,依律当斩。”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所有人耳朵里。
人群安静了一瞬。
他又抬头看向囚车里的王守仁。那人披头散发,脸上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眼下乌青,嘴唇干裂。
“尚书大人,”赵承渊往前走了两步,“你当年判我杖责三十的时候,可想过今天?”
王守仁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赵承渊!你公报私仇!我乃清流领袖,天下士子楷模!岂容你如此羞辱!”
“清流?”赵承渊冷笑,“你家商队运赃银走的是哪条‘清’路?你和匈奴南院使者对暗号用的是哪个‘流’派笔法?”
他一挥手,身后兵卒立刻抬出三口箱子,打开——全是账册、密信、印鉴,还有一块刻着“仁”字的玉片,和王守仁私印严丝合缝。
围观百姓哗然。
王守仁脸色变了变,强撑着道:“这些都能伪造!你这是构陷忠良!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赵承渊转头看了眼台下瑟瑟发抖的孩童,“那你问问你这些族人,他们想不想活?”
他忽然抬手:“且慢行刑。”
监斩官一愣,刽子手也停了动作。
赵承渊缓步走到囚车前,弯腰捡起地上一颗碎珠——是王守仁那串紫檀念珠崩掉的。他拿在手里转了转:“你说你是为寒门清君侧?那你看看,现在是谁把你全家拖进了地狱?”
王守仁瞪着他,呼吸急促。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扑到囚车边,指着王守仁大骂:“王元礼!你作孽啊!咱们王家百年清名,全毁你手里了!你爹地下有知,非得爬出来抽你三百鞭子!”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也吼:“你做官害别人,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就不认命了?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贪那十万两!”
王守仁浑身一震,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他儿子突然抬头,嘶声喊:“爹!我不想死!我还小!我还没娶妻生子啊!”
一声声哭嚎砸下来,像铁锤砸在他心口。
赵承渊看着他,语气平静:“你不是一直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吗?现在轮到你自己了,怎么,不配了?”
王守仁终于崩溃,双手抓着铁栏,指甲崩裂也不觉疼:“你们不懂……我是要改这朝堂规矩!我要让寒门子弟不再受世家压迫!我只是……只是用了点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赵承渊摇头,“你通敌卖国,害三城沦陷,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你说的‘为民请命’?我家柳娘子说了,做人可以穷,但不能丧良心。”
他说完,转身走回高台。
“行刑。”
鼓声响起。
第一刀落下时,王守仁闭上了眼。
一个个族人被押上断头台,鲜血溅在青石板上,顺着沟槽流进地缝。小孩的哭声最先停,老人倒下时嘴里还念着祖宗名字。到最后,只剩王守仁一人在囚车里喘气。
赵承渊站在血泊边缘,衣服下摆沾了点红,但他没擦。
他回头,看向观礼台上的柳太傅。
老头穿着深紫官袍,胡子微微抖着,眼神复杂。
赵承渊开口,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岳父大人,该去收尾了。”
柳太傅身子一僵,随即缓缓点头。
他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王党倒了,但他们的钱庄、田产、商路还在。江南六省的税赋暗账,早就被王守仁织成一张网。现在这张网要换主人。
而柳家,就是接管的第一把手。
赵承渊没再说话。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图纸,那是他昨夜重新画的木鸢结构图,比之前更轻更快。等这场事完了,他得教儿子做个新的。
风吹过来,卷起地上一张烧焦的账页,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远处宫墙内,皇帝坐在御案前,听完太监汇报,沉默许久,最终提笔写下两个字:准奏。
与此同时,赵承渊站在原地,看着刽子手收刀入鞘。
九族伏诛,王氏除名。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麒麟补服上的灰。
这时,一只麻雀从空中俯冲而下,叼走了他袖口露出的一角纸片,振翅飞走。
赵承渊没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