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紫宸殿东阁,手里捏着一封用黑线缝死的羊皮信。
皇帝还没说话,几个老臣已经按不住了。一个穿青袍的御史出列,声音发抖:“赵大人,您刚回京就拿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不是太急了?万一……是栽赃呢?”
赵承渊没理他,只把信往龙案上一放,动作轻得像放一块糖糕。
“这不是我写的。”他说,“是匈奴王妃亲手交给冷霜月的人,藏在胭脂盒夹层里带出来的。”
满殿一静。
有人冷笑:“王妃?单于的女人,帮咱们搞他丈夫?你当她是话本里的痴情女主?”
赵承渊终于抬头,嘴角居然翘了一下:“她不是为了咱们。她是恨单于勾结外人,把草原往火坑里推。她说——男人背叛家国,她这个女人,就得替天行个道。”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挑了下眉。
赵承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划开缝线,取出里面的信纸。纸是暗黄色的,上面画满歪扭符号,像小孩乱涂的鬼画符。
“这是匈奴古语,三十年前就没人用了。”他扫视一圈,“在座有谁认得?”
没人应声。
角落里一个穿灰袍的小官哆嗦着举手:“微……微臣略懂一点。鸿胪寺三年前派我去学过。”
“叫什么?”赵承渊问。
“张九章。”
“上来。”
张九章腿软地走过来,接过信纸时手直抖。他盯着看了半晌,额头开始冒汗。
“怎么?”赵承渊问。
“这……这不是普通通信。”张九章声音压低,“这是用‘狼烟密文’写的。只有单于和南院大王才能看懂。”
殿内嗡的一声炸开。
“南院大王?那不是匈奴给归顺者的最高封号吗!”
“谁敢称南院大王?那是叛国!”
赵承渊不动声色:“继续念。”
张九章咽了口唾沫,开始译读:
“丙戌年三月初七,南院使者抵金帐,献中原布防图三卷,粮道图两幅。单于观之大喜,赐酒十坛,许诺事成之后,封其为南院大王,统辖燕云十六州,世袭罔替……”
他又往下看,脸色刷白。
“附言:此王姓仁,字守心,与我朝礼部尚书王守仁,字迹、籍贯、履历皆合。”
全场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皇帝猛地站起身:“你说谁?”
张九章扑通跪下:“回陛下……信里说的‘南院使者’,就是王守仁。”
“放屁!”一个老臣跳出来,“王大人清流领袖,怎么可能通敌!这分明是伪造!”
赵承渊慢悠悠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巧了。这是三个月前,王守仁派人送去鸿胪寺的《四夷风物志》手稿。你们看这‘仁’字的最后一钩——”
他把两张纸并排贴在墙上。
“再看密信里的签名,一模一样。连笔锋顿挫的位置都对得上。”
没人再说话了。
有个官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生怕被那字迹传染。
赵承渊收起纸,轻轻一笑:“单于这礼,可比我的木鸢重多了。”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脸红脖子粗。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紧紧掐着扶手。他忽然开口:“王妃为何要送这信?”
“因为她儿子死了。”赵承渊说,“去年冬天,单于派兵偷袭雁门关,结果中了埋伏。她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后来她查到,是王守仁故意泄露假情报,引诱单于出兵送死。”
他顿了顿:“她说,男人为了权势可以卖国,但她不能看着儿子白白送命。”
殿外风吹进来,卷起几张纸角。
皇帝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刀:“你打算怎么办?”
“等。”赵承渊说,“明天匈奴使者要来朝贡,说是谈和亲的事。他们带来了一件信物——南院大王的印玺。”
这话一出,好几个大臣变了脸色。
“你是说……王守仁的印,已经在匈奴人手里了?”
“不然呢?”赵承渊笑,“人家都准备给他封王了,总不能空口白牙吧。”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明日早朝,召见使者。你……留下。”
“我不走。”赵承渊说,“我得亲眼看着,那枚印是怎么盖上去的。”
他说完,转身走到殿角站着。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肩上。
那只手一直按在蹀躞带上,指腹慢慢摩挲着绣纹。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花,只有他自己清楚——是柳明瑛去年冬天绣的缠枝莲。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我家柳娘子说了,这花能辟邪”。
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个人变了。
不再是那个靠嘴皮子翻盘的御史。
也不是雪地里爬回来的逃兵。
他是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的猎人。
夜色渐沉,宫人点灯。
赵承渊没动。
一个太监小心翼翼问:“赵大人,要不要去偏殿歇会儿?”
他摇头。
“我不累。”他说,“我在等明天。”
太监退下。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
赵承渊望着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侍卫快步进来,抱拳:“报!匈奴使者已入城,住进鸿胪寺驿馆。随行车队共十二辆,其中一辆锁着铁箱,守卫森严。”
赵承渊点头。
“知道了。”
他依旧站着,背影笔直。
手指还在带子上轻轻滑动。
忽然,他低声说了一句:
“这次,不用躲了。”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他右眼角的疤上。
那道疤,泛着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