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俱乐部的密室里,空气混浊得能拧出水来。
顾临渊盯着监控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李泽光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还有李泽明那句冷冰冰的“戏已开场,由不得你”。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脑子里像是有根弦越绷越紧。
“这就能说通了。”张薇靠在对面的铁柜上,声音压得很低,“李泽光——或者说,扮演李泽光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纯粹的受害者。他是参与者,而且想中途退出。”
赵琳从另一台设备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我调取了户籍系统的深层记录。李泽光确实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李泽辉,出生记录上写着‘早夭’,但死亡证明的档案编号是空的,根本没入库。”
“所以是伪造的死亡记录。”顾临渊说,“两兄弟都活着,轮流扮演‘完美受害者’这个角色。李泽明是他们堂兄,也是操控者。”
密室里安静了几秒。
张薇忽然开口:“那‘自杀’的是谁?哥哥还是弟弟?”
“从监控最后那段对话看,”顾临渊指着屏幕,“想退出的是当时在俱乐部的那个人。李泽明说‘死一次,对你我都好’。如果‘自杀’是计划的一部分,那死的很可能就是……想退出的那个。”
赵琳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李泽明为了把戏做绝,真的让其中一个人去死?”
“不是没有可能。”顾临渊站起身,在狭窄的密室里踱了两步,“这个案子闹得这么大,全网都在盯着。如果‘受害者’只是轻伤或者失踪,热度很快就会下去。但如果是‘自杀’——尤其是被‘网络暴力逼死’的自杀——那就成了永远翻不了身的铁案。我们十个人,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张薇脸色发白:“所以他真的舍得牺牲一个弟弟?”
“在他眼里,弟弟可能只是工具。”顾临渊停下脚步,“而且你们注意李泽明说那句话的语气——‘死一次,对你我都好’。这个‘好’字,很有意思。对谁好?对他自己好是肯定的。对那个‘死’的人呢?也许死亡对那个人来说,反而是解脱。”
密室里又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赵琳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来电,而是各种新闻推送的提示音,密集得像是轰炸。
“等等,”她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出事了。”
顾临渊和张薇同时凑过去。
屏幕上,七八个不同的新闻应用都在推送同一条消息,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突发】“已故受害者”李泽光竟还活着?深夜直播控诉遭绑架折磨!
【反转再反转】李泽光现身:我没死,但我比死更痛苦!
【全程实录】被绑架的“死者”,独家揭露顾临渊团伙更大黑幕!
顾临渊的心脏猛地一沉。
“点开。”他说。
赵琳手指有些抖,点开了其中一个直播平台的链接。缓冲圈转了两秒,画面跳出来——
一个昏暗的房间,光线是从侧面打过来的,只能看清半张脸。但那张脸,顾临渊太熟悉了。这三个月来,这张脸出现在每一条新闻里,每一个社交媒体的话题榜上,每一个愤怒网友的头像挂饰上。
李泽光。
或者说,长得和李泽光一模一样的人。
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背后是空无一物的白墙。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干裂。身上穿着普通的灰色卫衣,领口有些歪。
直播已经开始几分钟了,在线人数正在疯狂上涨——五十万、八十万、一百万……
弹幕刷得根本看不清字,全是问号和惊叹号。
画面里的人动了动。
他抬起眼睛看向镜头,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魂。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磨:
“……我叫李泽光。”
又停了一下,像是需要积蓄力气。
“我……没有死。”
弹幕炸了。
“什么情况?!”
“不是自杀了吗?!”
“卧槽这是本人吗?!”
“会不会是AI换脸?”
画面里的人似乎能看到弹幕。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自己也不敢信……我还活着……”
他低下头,肩膀开始发抖。
“那天晚上,我确实想死。那些骂我的话,那些诅咒我全家的话,那些说我活该去死的话……我受不了了。我吞了药,躺在浴缸里,等着一切都结束。”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水光。
“但我醒过来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手脚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有人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告诉我我‘被自杀’了,现在全网都在哀悼我,都在骂那十个害死我的人。”
顾临渊紧紧盯着屏幕。
张薇低声说:“他在复述我们之前的推断——有人伪造了他的自杀。”
“不止。”顾临渊说,“听下去。”
画面里,李泽光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我问他们是谁,他们不说。他们只是给我看新闻,看那些说我死了的报道,看那些为我点蜡烛的帖子……然后他们说,游戏还没结束。我需要继续扮演‘受害者’,需要继续指控那十个人——尤其是顾临渊。”
他忽然激动起来,身体前倾,脸几乎贴到镜头前。
“他们逼我录视频,逼我发声明,逼我按照他们写的稿子说话!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不给我饭吃,不让我睡觉……你们看!”
他猛地扯开卫衣的领口。
锁骨附近,有几道暗红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勒出来的。
弹幕又开始疯狂滚动。
“我的天……”
“真的假的?”
“报警啊!赶紧报警!”
“所以之前的自杀是伪造的?那顾临渊他们是不是被冤枉的?”
李泽光重新坐好,把领口拉回去,动作慢吞吞的。
“我不知道顾临渊是不是冤枉的……也许他确实做了那些事,也许没有……但我现在说的,是正在发生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
“昨天,他们又让我录一段视频,说要指控顾临渊背后有一个更大的团伙,在制造什么‘双生子阴谋’,想污蔑我和我哥哥……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让我背稿子,我背不下来,他们就……”
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今天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偷了一部手机,躲在这个储物间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只知道我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哪怕说完之后,我会被他们找到,会被灭口……”
他睁开眼睛,看着镜头,眼神绝望又坚定。
“如果我之后再也不出现了,那大概就是……就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们记住,李泽光不是自杀的,也不是病死的。他是被——”
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李泽光浑身一颤,惊恐地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直播画面跟着晃动了一下,应该是他手抖了。
“他们……他们好像来了……”
他声音发抖,语速变得飞快。
“我不知道还能说多久,总之——顾临渊,如果你在看,如果你真的和这件事没关系,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所有人看!但我警告你,别想用那些歪门邪道的说法来污蔑我和我家人,我哥哥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连死人都不放过吗?!”
这话说得矛盾又混乱。
前一刻还在指控绑架者,下一刻忽然又把矛头转向顾临渊。
顾临渊眯起眼睛。
张薇小声说:“他在故意制造矛盾点。一部分话像是求救,另一部分话又坐实了我们的‘罪名’。”
“不止。”赵琳指着屏幕,“你们看他刚才说话时的眼神——前半段看着镜头,后半段眼睛往左下角瞟。那是回忆稿子时的微表情。”
画面里,李泽光似乎越来越慌。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正在靠近。
“我得走了……我得……”
他慌乱地想关掉直播,但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下都没点对地方。慌乱中,他胳膊肘碰到了旁边桌子上的一个东西——
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药瓶从桌沿滚落,“啪”一声掉在地上,又弹了两下,正好停在镜头正前方。
瓶身标签朝上。
李泽光“啊”了一声,伸手想去捡,但动作太大,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直播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
但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哭腔和喘息:
“不是……那不是我的……是他们塞给我的……我从来没吃过那种药……”
门外响起敲门声。
“李泽光?你在里面吗?”
李泽光的哭声戛然而止。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摩擦声,像是他在地上爬。然后“咔哒”一声,直播断了。
屏幕黑了下去,只剩下一行字:“主播已结束直播”。
密室里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好几秒,赵琳才开口,声音干涩:“刚才那个药瓶……你们看清标签了吗?”
张薇已经拿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搜索起来。
顾临渊盯着黑掉的直播画面,脑子里反复回放最后几秒钟——那个白色药瓶,标签上黑色的字,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看清了几个关键词。
“氯硝西泮。”张薇抬起头,脸色很难看,“强效镇静剂,也是致幻剂的一种。长期服用会导致精神依赖、认知障碍、现实感丧失。一般是给严重焦虑症或精神分裂患者开的处方药。”
赵琳声音发颤:“他说那不是他的……”
“他说谎。”顾临渊说,“药瓶掉下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疑惑‘这是什么’,而是急着去捡,嘴里还说‘不是我的’。这说明他认识那个瓶子,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张薇补充道:“而且你们注意他直播时的状态——苍白、黑眼圈、嘴唇干裂、说话有时流畅有时卡顿、情绪切换很不自然……这些都符合药物依赖者的特征。”
顾临渊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握抵着下巴。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本该‘死去’的李泽光突然复活,直播说自己被绑架折磨,但意外暴露了身边有违禁药物。舆论会怎么走?”
赵琳刷着手机,语速很快:“已经炸了。直播录屏全网疯传,话题榜前十条全是相关的。但风向……有点分裂。”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两人。
热搜第一:#李泽光还活着#
第二:#李泽光直播指控绑架#
第三:#药瓶里是什么#
第四:#顾临渊双生子阴谋#
“你看第三条,”赵琳点开那个话题,“已经有人把药瓶截图放大,把标签上的字扒出来了。现在网友分两派——一派相信李泽光真的被绑架,药是绑架者逼他吃的;另一派开始怀疑,李泽光本身就有精神问题,或者……他根本就是个瘾君子。”
顾临渊接过手机,往下翻了翻。
热门微博里,一条分析贴已经被转了几万次:
【理性讨论】李泽光直播的几个疑点:
1. 他说自己被绑架,但除了脖子上的淤痕(也可能是自己弄的),没有出示任何证据,比如绑架地点、绑架者长相。
2. 他前半段话逻辑清晰,后半段突然开始攻击顾临渊“制造双生子阴谋”,这话接得很生硬,像是被人要求必须加上去的。
3. 最致命的——那个药瓶。掉的位置太巧了,正好在镜头前。如果是意外,那也太戏剧性了。如果是故意的……他想暗示什么?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下面的评论五花八门:
“博主说得对,我也觉得怪怪的。”
“但他哭得那么惨,不像是演的啊……”
“楼上太天真了,真精神病患者演戏才像呢。”
“所以到底谁在说谎?顾临渊还是李泽光?”
“就不能两个人都有问题吗?一个设局害人,一个装受害者博同情。”
“细思极恐:如果李泽光真的有精神问题,那他之前那些‘受害者’表现,会不会也是……”
顾临渊关掉手机,递还给赵琳。
“舆论开始转向了。”他说,“虽然还很混乱,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李泽光——或者说,操控李泽光的人——犯了一个错误。”
张薇问:“什么错误?”
“太贪心了。”顾临渊说,“他们想一石二鸟。既让李泽光‘复活’继续扮演受害者,又想通过直播坐实我们‘制造双生子阴谋’的罪名。但这两件事本质是矛盾的——如果李泽光真的被绑架折磨,那他最该做的是求救,而不是急着反驳一个尚未公开的‘阴谋论’。”
赵琳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他后半段话暴露了真实目的——他知道我们查到了双生子的事,所以想提前堵我们的嘴。”
“对。”顾临渊站起身,“而且那个药瓶……我怀疑不是意外。”
张薇皱眉:“你是说,有人故意让药瓶出现在直播里?”
“两种可能。”顾临渊说,“第一,李泽光本人精神确实有问题,需要服药,直播时太紧张忘了收起来,结果意外暴露。第二……”
他顿了顿。
“有人希望药瓶被看见。”
密室里安静下来。
赵琳缓缓开口:“谁会希望?如果是李泽明,他应该希望弟弟保持‘完美受害者’形象,不该有这种污点。”
“除非,”张薇接话,“李泽明已经控制不住弟弟了。李泽光可能真的在偷偷反抗,或者在药物的影响下做出了不受控的行为。”
顾临渊走到密室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俱乐部走廊里空荡荡的,远处隐约传来音乐和笑声,和这个密室的压抑像是两个世界。
“不管怎样,这是个机会。”他转过身,“舆论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们得抓住这个裂痕,把它撕开。”
“怎么做?”赵琳问。
顾临渊走回设备前,调出刚才直播的录屏,拖到药瓶掉落的那个瞬间,定格。
“把这个画面,和户籍记录里‘李泽辉早夭但无死亡证明’的信息,还有俱乐部监控里李泽光说‘我不想再演了’的片段——这三样东西,匿名发给孙悦。”
张薇愣了一下:“发给孙悦?她还是个实习生,能做什么?”
“她之前在第九章做过选择。”顾临渊说,“她把部分证据给了边缘媒体人。那些媒体人现在应该还在关注这个案子。我们把新料喂给他们,他们自然知道怎么用。”
赵琳有些犹豫:“但这会不会暴露孙悦?如果李泽明查到线索……”
“用加密通道发,不要用孙悦的常用账号。”顾临渊说,“而且孙悦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怕事的小实习生了。王磊把数据包交给她的时候,她就该明白自己站在哪边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
但张薇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顾临渊似乎开始信任别人了。不是算计着怎么利用,而是真的相信某些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变化很细微,但确实存在。
“好。”赵琳开始操作设备,“我这就打包资料,用三层加密发出去。”
顾临渊点点头,重新看向黑掉的直播画面。
李泽光最后那张惊恐的脸,还印在他脑子里。
“你们说,”他忽然开口,“李泽光现在在哪里?”
张薇和赵琳都抬起头。
“直播突然中断,外面有人敲门。”顾临渊说,“他肯定被带走了。但带走他的是谁?李泽明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赵琳停下操作:“另一股势力?你指什么?”
“不知道。”顾临渊诚实地说,“但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清源公司、我们十个回廊者、周婷和她女儿的朋友、边缘媒体人、现在还有怀疑李泽光的网友……水已经浑了。浑水里,最容易藏别的东西。”
他走到墙边,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金属柜。
“我有种感觉,李泽光这次直播……可能不完全是李泽明的计划。”
张薇问:“为什么?”
“因为太急了。”顾临渊说,“急得露出破绽。如果李泽明真的要让他弟弟继续演戏,应该精心策划一次完美的‘复活’,而不是这样仓促的、漏洞百出的直播。除非……”
他转过头,看着两人。
“除非李泽明控制不住局面了。或者——有人逼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密室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三人同时警觉地看向天花板。
灯光又稳了。
但走廊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
顾临渊打了个手势。
张薇和赵琳立刻会意,迅速关闭设备,清除操作痕迹。顾临渊拉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把门关上,反锁。
脚步声越来越近。
停在门外。
“这间检查过了吗?”
“还没有,门锁着。”
“打开看看。”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顾临渊屏住呼吸,手缓缓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俱乐部保安身上顺来的电击器。
门锁“咔哒”一声。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