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装着别人”这个消息,像在黑暗的迷宫里突然摸到了一点凸起的砖石,虽然还不知道通往哪里,但总算有了个用力的方向。午后的碰头结束后,三个人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急切分头行动了。
顾临渊的心思却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琢磨苏婉清那段可能的过往,以及如何利用这所谓的“不洁”做文章。另一半,则更加执着于这个府邸本身。赵大勇的死让他彻底明白,硬闯是死路,但“了解”这座牢笼的每一寸结构,或许能找到别的出口,或者,至少能增加一点生存的筹码。
他借口“姑爷”需要熟悉府内环境以备日后待客,向孙妈妈提出想更仔细地逛逛前院和中庭,甚至包括一些不常用的偏厅和廊庑。孙妈妈皱着眉,显然不太乐意,但“姑爷”这个身份毕竟还有点用处,加上顾临渊表现得十分“安分守己”,她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只是那双刻薄的眼睛盯得更紧。
顾临渊要的就是这个。他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而是真正开始像一个测绘员一样工作。
他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像尺子一样丈量着回廊的长度,计算着柱子的间距,默记下每一个拐角,每一扇门的位置。他走过一条看似通往西侧客院的回廊,拐过一个弯,按理说应该看到一个月亮门,但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段完全陌生的、堆着杂物的窄廊。
“嗯?” 他脚步不停,心里却咯噔一下。方向感告诉他这里不对。他不动声色地退回拐角,再次走过去——这次,那个月亮门又出现了,仿佛刚才的杂物窄廊只是他的幻觉。
空间错位?
他继续走。经过一个种着芭蕉的小天井,他刻意记下了芭蕉叶的数量和形态。当他绕着中庭走了一大圈,理论上应该从另一个方向再次接近这个天井时,他发现天井里的芭蕉……似乎比他记忆中的少了一株,而且叶片的朝向也略有不同。
不是错觉。这个府邸的空间,不是完全固定的!它在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变动!
这个发现让他后背有点发凉。如果连脚下的路都不确定,那任何计划的风险都会成倍增加。
他需要更系统的方法。趁着孙妈妈被一个匆匆赶来的小丫鬟低声叫住说话的间隙,他快速蹲下,用指甲在廊柱底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用力划下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标记。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每隔一段距离,就在不同的位置留下只有他自己能辨认的细微记号——一块松动的砖缝,一片瓦当的特定裂纹,甚至是地上青苔被鞋底蹭过的一点痕迹。
他一边标记,一边在脑中构建图形。前院大致是规整的矩形,中庭稍显复杂,有假山池塘分割……但当他在脑中试图将走过的所有路径拼接起来时,发现了一些无法闭合的环,和一些逻辑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重叠区域。
比如,他从东侧回廊走到尽头,按照方位应该已经靠近府墙了,但一转弯,却看到了通往内院方向的垂花门。这违背了基本的空间几何。
“不是幻觉,是空间折叠?或者……数据冗余和拼接错误?” 他联想到那些墙壁里流动的幽蓝光丝,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这个苏府,可能根本不是一座真实的古代宅院,而是一个由数据流临时构建、并且运行得并不完美的虚拟空间!那些错位和重复,就是程序的“bUG”!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规则”,或许也并非无懈可击的天条,而是这个程序运行的底层代码!找到bUG,是否就能找到突破规则的方法?
他尝试着,走向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就是这里,他之前两次经过,一次看到的是月亮门,一次看到的是杂物窄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那冰凉的、带着细微流动感的墙面。
这一次,他集中全部精神,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指尖去感受那数据流的“纹理”。果然,当他的意念专注于“寻找路径”时,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光滑的触感,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酥麻,以及一种……方向性的引导?那感觉非常微弱,稍纵即逝,但他确信不是错觉。
这面墙,或者说这片空间,存在“接口”或者“路径选择”!
就在这时,孙妈妈处理完事情,快步跟了上来,狐疑地看着他摸着墙壁:“姑爷,您这是?”
顾临渊立刻收回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哦,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墙面似乎……格外光滑,与我之前见过的宅院不太一样。”
孙妈妈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府上建筑自有规制,姑爷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显然不想多谈,立刻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了,姑爷该回去用晚膳了。”
顾临渊没有坚持,顺从地跟着她往回走。但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空间异常确认了!这个副本的封闭性和独立性(规则4),不仅仅体现在与回廊通道隔绝,更体现在它内部就是一个扭曲、可变的迷宫!
晚膳后,趁着天色未完全暗透,监视稍松的间隙,顾临渊再次与陈志远和林晓雯在老地方碰头。
陈志远依旧愁眉不展:“顾先生,关于‘不贞’的证据,我仔细想了,在这种语境下,通常需要确凿的物证,比如情书、信物,或者……有旁人的指证,甚至需要稳婆验身这种极端手段。流言蜚语虽然也能造成影响,但不足以让赵弘文这样看重联姻的人轻易放弃,除非证据确凿到无法辩驳。”
林晓雯则带来了更详细,也更让人心情沉重的消息。
“我下午想办法溜进小姐院子附近,正好碰到孙妈妈不在,只有一个年纪小点的丫鬟在门口打盹。” 林晓雯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愤怒,“我塞给她一个我偷偷留下的馒头,跟她套近乎。她胆子小,但看我没恶意,就悄悄告诉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小姐以前确实有个意中人,是隔壁街一个姓柳的穷书生,两人好像还交换过信物。但去年,那柳书生乘船赴京赶考,路上遇到风浪,船……翻了,人没了。消息传回来没多久,张家就派人来提冥婚,老爷一口就答应了。”
死了?
顾临渊和陈志远都沉默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这确实能解释苏婉清的绝望和麻木,但作为“不洁”的证据,分量却不够——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那丫鬟还说,” 林晓雯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不忍,“小姐知道柳书生死讯后,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救过来。病好后,就像换了个人,整天不言不语……她枕头下面,好像还藏着柳书生送她的一个什么小玩意儿,用帕子包着,偶尔会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掉眼泪。”
信物还在!这算是个物证。但光有这个,似乎还不够掀起足以动摇婚约的风浪。
顾临渊沉吟片刻,将自己下午的发现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空间的异常和可变性。
陈志远听得目瞪口呆:“空……空间会自己变动?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不,是匪夷所思!”
林晓雯也惊讶地张大了嘴:“那……那我们画的地图不是没用了?”
“有用,但需要动态修正。” 顾临渊冷静地说,“更重要的是,这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想——这个副本世界,是‘人造’的,并且存在漏洞。那些空间错位点,可能就是规则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方,或者……是我们可以利用的通道。”
他看向林晓雯:“林小姐,苏婉清保留信物这件事很重要。这证明她内心并未完全屈服。这是我们争取她的基础。”
他又看向陈志远:“陈教授,继续思考,除了确凿的‘不贞’证据,还有没有其他能被这个规则体系认定为‘不吉’,足以让冥婚无法进行的情况?比如……‘冲撞’?或者与‘生死’相关的某种禁忌?”
陈志远努力思索着,眉头紧锁。
顾临渊最后总结,目光扫过外面逐渐被夜色吞噬的、结构诡异的苏府:“我们现在有三条线。一,利用苏婉清的过去和情感弱点,尝试从内部瓦解她的‘认命’。二,寻找这个数据化空间的漏洞和薄弱点。三,继续挖掘规则体系内认可的,‘破坏’婚约的其他可能性。”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些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呼吸的墙壁:
“高墙很厚,但我们已经知道,它并非铁板一块。”
“而且,墙的后面,未必就是死路。”
夜色渐深,那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仿佛是这个扭曲空间运转时发出的、疲惫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