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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四十。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十二个人围着黑板,盯着那行字看。

“第108次尝试……”林晓小声念出来,声音有点抖,“这什么意思?我们……我们不是第一天来吗?”

“对我们是第一天。”顾临渊说,“但对王梓轩来说,这已经是第108次了。”

“那孩子记得每一次?”张静问,她脸色不太好,“我的天……那得多难受。”

沈墨言走到黑板前,伸手摸了摸那行字。粉笔灰沾在指尖上,很真实。

“字是他昨晚写的。”沈墨言说,“我们睡着之后,他来过这里。”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王海问。他是心理医生,习惯性分析人的行为动机,“如果他想让我们帮忙,可以直接说啊。”

“可能……不能说。”沈墨言转过身,“昨晚我其实没睡着。顾临渊出去后,我也听到动静,跟出去看了看。我看见王梓轩在操场上,跟顾临渊说话。但后来他突然很痛苦,然后……一切都重置了。”

“重置?”钱文推了推眼镜,“你是说,时间跳回了早上?”

“更像是被强行打断了。”顾临渊说,“我当时问他妈妈的事,他刚说几句就开始头疼,然后我就晕了,再醒来就在床上了。”

周强骂了句脏话:“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循环就循环吧,还搞这些神神叨叨的!”

“现在怎么办?”赵刚问,他搓了搓手,看着有点焦虑,“按他说的,帮他们把平均分提到95?”

“我觉得不行。”顾临渊摇头,“如果真是第108次尝试,那前面107次都没成功,说明这个条件可能有问题。或者……根本就是错的。”

“那信谁?”郑成功问,“信一个小孩?”

“至少他是唯一记得的人。”沈墨言说。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很清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王梓轩站在那里,背着书包,穿着整齐的校服。他看到教室里这么多人,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老师们好。”他鞠躬,“今天……还是期末考试。”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临渊走过去:“王梓轩,昨晚……”

“昨晚我回家了。”王梓轩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做完作业就睡了。老师们,快七点了,该去开考前会了。”

他说完,又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脚步很快,几乎是小跑。

“他在撒谎。”沈墨言说,“他记得昨晚的事。”

“但他不想说。”顾临渊看着王梓轩消失在走廊拐角,“或者说……不能说。”

早上的考前会和昨天一模一样。

张校长说的每句话,每个词,甚至每个停顿,都和昨天一样。下面坐着的八个老师,点头的时间,挺背的动作,也和昨天同步。

顾临渊这次特意观察了张校长。

五十多岁的男人,有点秃顶,金丝眼镜,表情严肃。说话时喜欢用右手推眼镜,每次推到鼻梁中间的位置。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除了他们十二个人。

会议结束后,顾临渊和沈墨言又被分到五年级监考。这次顾临渊主动要求监考五年级一班——王梓轩那个班。

他想近距离观察这个孩子。

九点,考试开始。

顾临渊发完试卷,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孩子。

王梓轩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拿到试卷后,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一眼应用题。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很轻微,但顾临渊捕捉到了。

那叹气里……有疲惫。

考试进行到一半,顾临渊开始巡场。

他慢慢走着,经过每个孩子身边。大部分孩子都在认真答题,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沙沙的,很整齐。

走到王梓轩身边时,顾临渊停了一下。

王梓轩正在做一道几何题。他画辅助线,标注角度,计算,步骤清晰,字迹工整。但顾临渊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握着拳头。

“手怎么了?”顾临渊轻声问。

王梓轩手一抖,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痕。

“没……没什么。”他小声说,左手更紧地握起来。

“给我看看。”

王梓轩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恳求,也有恐惧。

顾临渊没再逼他,继续往前走。

但经过王梓轩的课桌时,他故意用腿轻轻碰了一下桌腿。

“啪嗒。”

一个东西从桌肚里掉出来,落在顾临渊脚边。

是一把美工刀。

塑料的,蓝色的,刀片收在里面。

顾临渊弯腰捡起来。刀很轻,但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王梓轩的脸一下子白了。

“还给我。”他声音发颤。

顾临渊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把刀递过去。

王梓轩接过来,迅速塞进书包最里层,拉上拉链。做完这一切,他低下头,继续做题,但顾临渊看到他的手在抖。

接下来的考试时间,王梓轩一直没抬头。

十一点,考试结束。

收卷的时候,顾临渊特意收了王梓轩的卷子。他扫了一眼——全对,至少目测是全对。

这孩子……成绩真的很好。

中午食堂,顾临渊和沈墨言坐在一起。

“美工刀?”沈墨言听完顾临渊的描述,眉头皱起来,“他带那个干什么?”

“不知道。”顾临渊说,“但他很紧张,不想让我看见。”

“自残?”沈墨言压低声音,“压力太大了?”

“有可能。”顾临渊想起王梓轩握拳的手,“他左手可能受伤了。”

“下午我试试看能不能跟他单独聊聊。”沈墨言说,“我监考他们班英语。”

下午两点,英语考试。

沈墨言监考五年级一班。他发完试卷后,没有像顾临渊那样站在讲台上,而是在教室里慢慢走,偶尔停在某个孩子身边看一会儿。

走到王梓轩身边时,沈墨言停了下来。

王梓轩正在做完形填空。他做得很顺,几乎不用思考,一个接一个地选。

沈墨言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画得不错。”

王梓轩笔尖一顿。

“什么画?”他没抬头,小声问。

“黑板上的字。”沈墨言说,“很工整,像练过书法。”

王梓轩没说话,继续做题。

“108次。”沈墨言又说,“很累吧?”

这次王梓轩的笔真的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沈墨言,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惊讶,恐惧,还有一点……希望?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看到了。”沈墨言说,“昨晚我也在操场,看到你和顾老师说话。”

王梓轩的嘴唇哆嗦起来。

“你别怕。”沈墨言语气很温和,“我们想帮你。但你得告诉我们实话——那把美工刀,是干什么用的?”

王梓轩低下头,过了很久才说:“削铅笔。”

“铅笔需要削那么多次吗?”

“……”

“王梓轩。”沈墨言蹲下来,让自己和王梓轩的视线平齐,“我知道你很难受。一个人记得所有事,别人都忘了,只有你记得。那种感觉……很孤独吧?”

王梓轩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但他没哭,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我不孤独。”他说,“我有同学。”

“但他们不记得。”

“他们会记得的。”王梓轩说,语气突然变得很坚定,“只要这次能成功,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去真正的学校,过真正的日子。”

“怎么成功?”

“平均分95。”王梓轩说,“只要考到95分,循环就会打破,我们就能毕业。”

“你试过多少次了?”

“很多次。”

“每次差多少?”

王梓轩沉默了一会儿:“每次……都差一点。李晓慧……她数学不好,总是拉分。我帮她补习,给她讲题,但每次考试,她都会紧张,都会出错。”

“她为什么紧张?”

“她……”王梓轩又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像是头疼要发作,但他忍住了,“她妈妈……对她期望很高。”

“你妈妈呢?”沈墨言问。

王梓轩的脸色更白了。

“我妈妈……”他声音很轻,“她……她很好。她希望我考好。”

“那你希望什么?”

“我希望……”王梓轩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他握紧了笔,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

张校长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沈老师。”他说,“考试期间,请不要跟学生交谈。”

语气很冷,不是提醒,是命令。

沈墨言站起来:“我只是在看他做题。”

“看题不需要说话。”张校长说,“请回到讲台。”

沈墨言看了王梓轩一眼,王梓轩已经低下头,继续做题了,但沈墨言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沈墨言走回讲台。

张校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盯着教室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下午的考试结束后,沈墨言找到顾临渊,把刚才的事说了。

“张校长在监视我们。”沈墨言说,“或者说,监视王梓轩。”

“他可能知道王梓轩记得循环。”顾临渊说,“或者说……这个循环里,不止王梓轩一个‘异常’。”

“还有谁?”

“张校长本人。”顾临渊说,“你注意到没有,他今天开会时说的每句话都和昨天一样,但有一个细节不同——他推眼镜的次数。”

“次数?”

“昨天上午开会,他推了七次眼镜。今天上午,他推了八次。”

沈墨言一愣:“你数了?”

“嗯。”顾临渊点头,“我在心里默数。第七次推眼镜后,他本来该说‘希望大家严格执行考场纪律’,但今天他停了一下,多推了一次眼镜,然后才说那句话。”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可能……也有点‘卡’。”顾临渊说,“就像程序运行久了,会出现一点延迟或者误差。王梓轩是明显的异常,张校长可能是隐性的异常。”

“那其他老师呢?”

“其他老师完全同步。”顾临渊说,“我观察了,他们点头的时间、幅度、次数,都和昨天一模一样。只有张校长有细微差别。”

两人正说着,林晓和张静走了过来。

“我们做了个实验。”林晓说,她看起来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下午英语考试,我监考的那个班,我故意把一个孩子的试卷碰掉了,捡起来的时候,我偷偷把他一道选择题的答案改了。”

“然后呢?”沈墨言问。

“然后那孩子交卷前检查,发现了那道题。”林晓说,“你们猜他怎么做的?”

“改回来?”

“不。”林晓摇头,“他就那样交上去了。明明知道是错的,但没改。我问过他为什么不改,他说……‘老师改的,就是对的’。”

张静接着说:“我那边也是。我故意在一个孩子的作文里加了一句病句,但他交卷时看都没看,直接交了。就好像……不在乎对错,只在乎完成。”

“他们不是不在乎。”顾临渊说,“他们是不能改。规则可能是——老师做的,就是对的。哪怕老师错了,学生也要接受。”

“那这考试还有什么意义?”林晓问。

“可能本来就没意义。”沈墨言说,“只是一个……仪式。每天重复的仪式。”

晚饭后,天还没黑。

操场上又传来孩子的笑声——放学了,家长们来接孩子。

顾临渊和沈墨言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校门口那一幕。

和昨天一样,家长们站成一排,间隔均匀。孩子们走过去,家长问:“考得怎么样?”孩子答:“还行。”家长说:“要加油啊。”

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顺序。

“像不像……”沈墨言开口。

“像排练好的戏。”顾临渊接上。

“不,像某种……祭祀仪式。”沈墨言说,“每天重复,为了某种目的。”

就在这时,顾临渊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家长。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灰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得很整齐。她站在家长队伍里,但顾临渊注意到,她的眼睛……在看王梓轩。

其他家长都只盯着自己的孩子,只有她,目光跟着王梓轩移动。

王梓轩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那个女人迎上去。

但王梓轩绕开了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女人停在原地,看着王梓轩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才转身离开。

“那女人……”沈墨言也注意到了,“她是谁?”

“不知道。”顾临渊说,“但她认识王梓轩。”

“跟上去看看?”

两人悄悄跟了上去。

王梓轩没有直接回家——如果他有家的话。他在街上走,走得很慢,低着头,书包背在背上,看着很沉。

走了大概两条街,他拐进了一个小公园。

公园很小,就几个花坛,几把长椅,一个沙坑。傍晚时分,没什么人。

王梓轩在长椅上坐下,把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

顾临渊和沈墨言躲在一棵树后面,远远看着。

王梓轩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数学试卷。顾临渊白天监考时看过,全对,100分。

但王梓轩盯着那个“100”,看了很久,然后从书包里又掏出了那把美工刀。

他推出一截刀片。

银色的小刀片,在夕阳下反着光。

顾临渊心里一紧,想冲出去,但沈墨言拉住了他。

“等等。”沈墨言低声说。

王梓轩没有用刀割自己。

他用刀片,在试卷的“100”上面,轻轻地划。

一道,两道,三道……

他在那个“100”上划叉。

很用力,纸都被划破了。

划完,他看着那个被划烂的分数,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把试卷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长椅上,抱着书包,看着天。

夕阳照在他脸上,那张脸看着很平静,但顾临渊觉得,那平静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过了大概十分钟,王梓轩站起来,背起书包,往回走。

顾临渊和沈墨言等他走远,才走到垃圾桶边。

顾临渊伸手把那个纸团捡出来,展开。

试卷被揉得很皱,但还能看清。100分,上面用刀片划了一个大大的叉,纸都划破了,透出下面的痕迹。

“他不想要这个分数。”沈墨言说。

“或者说……他恨这个分数。”顾临渊看着试卷上的叉,“但为什么?考满分不好吗?”

“可能对他来说,满分不是奖励,是……负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暗下来。

“回学校?”沈墨言问。

“嗯。”

回去的路上,顾临渊一直在想王梓轩划叉时的表情。

那种平静的,近乎麻木的,但又带着某种决绝的表情。

晚上七点,教师宿舍。

其他人都聚在顾临渊和沈墨言的房间里,讨论今天的发现。

“我数了墙上的砖。”周强说,“东墙一共785块,西墙也是785块,对称的。”

“我看了图书馆的书。”钱文说,“所有书都是教育类、辅导类,没有一本小说,没有一本漫画。”

“我去了音乐教室。”吴梦说,“钢琴只能弹几首固定的曲子,其他的键按下去没声音。”

每个人都说了一点,拼凑起来,这个学校的全貌越来越清晰——一个精心设计的,完美的,但也是封闭的,压抑的牢笼。

“重点还是王梓轩。”顾临渊总结,“他是钥匙。但我们现在打不开他这把锁。”

“怎么打不开?”赵刚问,“他不是跟我们说话吗?”

“但他不说实话。”沈墨言说,“或者说,他不能说。每次触及关键问题,他就会头疼,或者被打断。像是……有什么在阻止他说出真相。”

“那我们怎么办?”孙丽问,“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儿吧?我……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呢。”

提到现实里的家人,房间里气氛一下子沉重了。

是啊,他们都不是自愿来这儿的。每个人在现实里都有生活,有牵挂。

“明天再试一次。”顾临渊说,“这次我们不问他问题,我们……观察。看他做什么,不看他说什么。”

“晚上呢?”林晓问,“晚上他还会去操场吗?”

“可能会。”顾临渊说,“但我们不能再像昨晚那样直接问了。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顾临渊想了想:“跟踪。悄悄跟着,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夜深了。

其他人都回自己房间了。顾临渊和沈墨言躺在床上,都没睡。

“你觉得王梓轩在隐瞒什么?”沈墨言在黑暗里问。

“很多。”顾临渊说,“那把刀,他划试卷的动作,还有……他妈妈。”

“他妈妈可能已经……”

“可能。”顾临渊说,“李晓慧也是,她说她妈妈生病了,但王梓轩说‘其实早就……’,话没说完。”

“这些孩子的家庭,可能都有问题。”

“嗯。”

窗外传来风声。

顾临渊看了眼表——十一点半。

“该走了。”他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走廊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亮着。他们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去操场。

但就在这时,顾临渊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是从操场传来的。

是从楼上。

很轻的,沙沙的声音,像是……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

“教室?”沈墨言用口型说。

顾临渊点头。

他们转身往楼上走。

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五年级一班教室的方向。

走廊里很黑,但教室门缝里透出一点光。

顾临渊和沈墨言悄悄走过去,趴在门缝上往里看。

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在讲台那边。

王梓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着一张试卷。

不是今天考的数学或英语,而是一张空白的,没写过的试卷。

他手里拿着笔,在写。

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很用力。

顾临渊眯起眼仔细看。

王梓轩在写同一道题。

一道几何题,画了一个三角形,要求证明两个角相等。

他写了一遍证明过程,写完,看了一会儿,然后翻过一页,在另一张纸上又写同样的题。

再写一遍。

再写一遍。

一遍,又一遍。

顾临渊看了十分钟,王梓轩写了六遍。每遍都是一样的步骤,一样的字迹,甚至连每个字的笔画顺序都一样。

但写到第七遍时,顾临渊注意到,王梓轩的手在抖。

抖得很厉害,笔都快握不住了。

但他还在写。

第八遍。

写到一半,他停下了。

他看着纸上的题,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拿起笔,用力地,狠狠地,在纸上乱划。

划破纸,划到桌面上。

木桌面上出现一道道划痕。

划了十几下,他停下来,喘着气。

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

顾临渊这才看清——王梓轩的左手上,缠着纱布。白色的纱布,但现在已经渗出血了,红红的,一片。

王梓轩用右手慢慢解开纱布。

一圈,两圈……

纱布解开,露出手心。

顾临渊倒吸一口冷气。

王梓轩的手心上,全是伤。

旧的,新的,结痂的,刚破的,一道一道,横的竖的,密密麻麻。

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王梓轩看着那些伤,看了很久,然后用右手拿起笔,在左手心还没愈合的伤口上,轻轻按了一下。

血渗出来,染红了笔尖。

他用染血的笔尖,在纸上写:

“妈妈,我考了100分。”

写完后,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地上已经有很多纸团了。

做完这一切,王梓轩趴在桌子上,肩膀开始抖动。

他在哭。

但没出声,只是无声地,压抑地哭。

顾临渊和沈墨言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谁都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王梓轩抬起头,擦了擦眼睛,开始收拾东西。他把试卷收好,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重新缠好手上的纱布。

做完这些,他关了灯,走出教室。

顾临渊和沈墨言赶紧躲到楼梯拐角。

王梓轩没发现他们,他慢慢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等他走远了,顾临渊和沈墨言才走出来。

“要跟上去吗?”沈墨言问。

“不用了。”顾临渊说,“回宿舍吧。”

两人往回走,都没说话。

走到宿舍楼门口时,顾临渊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

三楼的教室窗口,黑漆漆的。

但他总觉得,那里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回到房间,关上门,沈墨言才开口:“他手上的伤……”

“应该是用美工刀划的。”顾临渊说,“不止一次了。”

“为什么?”

“可能……是惩罚。”顾临渊说,“惩罚自己考了100分?或者惩罚自己……想要别的?”

“他写在纸上的那句话。”沈墨言说,“‘妈妈,我考了100分’。那语气不像报喜,像……汇报。像完成任务后的汇报。”

“嗯。”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明天……”沈墨言开口。

“明天我们得做点什么。”顾临渊说,“不能光看着了。”

“做什么?”

顾临渊想了想:“找李晓慧聊聊。王梓轩说她总是拉分,说她妈妈……可能是个突破口。”

“好。”

他们躺回床上,但都睡不着。

顾临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王梓轩手心上那些伤。

那些密密麻麻的,新旧叠加的伤。

第108次循环。

那孩子,已经这样伤害自己108次了吗?

还是更多次?

正想着,顾临渊突然听到窗外有声音。

很轻的,像是……脚步声?

他坐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

操场上空荡荡的,路灯亮着,没人。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时,他看到了。

操场边的秋千,在轻轻晃动。

没人坐,但它在晃。

像刚有人从上面下来。

顾临渊盯着秋千看了很久,直到它慢慢停下来。

他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但脑子里一直有画面——王梓轩划破的手心,划烂的试卷,还有那句用血写的“妈妈,我考了100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临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听到沈墨言的声音。

“顾临渊。”

“嗯?”

“你刚才看窗外,看到什么了吗?”

顾临渊睁开眼:“秋千在晃。怎么了?”

“不是秋千。”沈墨言说,声音有点奇怪,“是王梓轩。”

“他在哪儿?”

“他在操场上。”沈墨言顿了顿,“但我看到他的影子……是两个。”

顾临渊一下子清醒了。

“两个?”

“嗯。”沈墨言说,“路灯照下来,他只有一个身体,但地上有两个影子。一个跟着他,另一个……在相反的方向,拉得很长。”

顾临渊坐起来,看向窗外。

操场上已经没人了。

只有路灯的光,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光圈。

“你看清了?”顾临渊问。

“看得很清。”沈墨言说,“两个影子。一个正常,另一个……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往别的地方走。”

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响。

顾临渊看着黑暗的操场,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王梓轩。

这个沉默的优等生。

他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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