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沈墨言关于“神父只是执行者”的侧写,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在绝对的黑暗中指引出一个模糊的方向。但他们需要证据,需要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更高层”,需要在祭典开始前,掌握更多的筹码。
机会,在祭典前最后一个压抑的下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王小芸趁着白天相对安全,想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忙,或者说,是想在人多的地方寻求一点虚假的安全感。就在她穿过一条连接主建筑与侧翼的狭窄回廊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从拐角阴影里冲出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是莉莉!
小女孩比之前更加脏乱,头发像枯草,小脸上满是污垢和泪痕混合的痕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她一把抓住王小芸的裙角,力气大得惊人。
“莉……莉莉?”王小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蹲下身。
莉莉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后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她松开了王小芸的裙角,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地上快速划拉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词,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简笔画的……箭头?箭头指向回廊深处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极其不起眼的壁龛。
划完,莉莉抬起泪眼,看着王小芸,用力指了指那个方向,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个词,看唇形,像是——“保罗”。
然后,不等王小芸反应过来,莉莉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再次钻进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那个模糊的箭头,和王小芸一颗狂跳的心。
保罗?那个警告过他们,然后似乎又“消失”了的保罗修士?他在那里?
王小芸不敢怠慢,立刻跑回石屋,气喘吁吁地把经过告诉了其他人。
“保罗?壁龛?”“那小子不是躲起来了吗?又搞什么鬼?”
“莉莉不会无缘无故冒险来找我们!”王小芸急切地辩解,“她看起来很害怕,但很肯定!一定是保罗让她来的!”
沈墨言当机立断:“去看看。”
一行人悄悄来到那条回廊。午后斜阳被高墙遮挡,这里显得格外昏暗阴森。他们找到那个堆着破扫帚和烂抹布的壁龛,汉斯上前,小心地移开那些杂物。
后面,不是坚实的墙壁,而是一块看起来与周围石壁无异,但边缘有着细微缝隙的木板!伪装得极好,若不是莉莉指引,根本不可能发现。
汉斯轻轻一推,木板向内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息的风从洞口涌出,让人汗毛倒竖。
“是密道!”玛丽修女低呼。
“保罗在里面?”王小芸既期待又害怕。
沈墨言从怀里摸出之前找到的、充当临时火把的浸油布条,点燃。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洞口下方粗糙的石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我走前面。”沈墨言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了下去。汉斯紧随其后,然后是紧紧拉着玛丽修女手的王小芸,刘美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张明宇(如果他在)则骂骂咧咧地断后。
石阶陡峭而潮湿,走了大概几十级,脚下变得平坦。他们似乎进入了一条人工开凿的地下通道,空气更加冰冷,墙壁上凝结着水珠。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木门。
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沈墨言示意大家停下,侧耳倾听。除了啜泣,似乎还有人在低声说话,声音熟悉而焦急——是保罗!
他轻轻推开木门。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藏身之所,也不是关押孩子的牢房。
这是一个巨大的、明显是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拓宽的地下洞窟。洞窟的墙壁上,插着几支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内部的景象。
没有孤儿。
没有粮食。
洞窟里,整整齐齐地、一排排地,摆放着……人。
很多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村民和修士的服装。他们一动不动,或靠墙坐着,或直接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得像纸,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平静,有的扭曲着恐惧,但共同点是,他们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生气。
而在这些“沉睡”的人中间,散落着一些东西——那些诡异的、泛着暗沉光泽的金属片!比他们之前找到的更大,更多,有些甚至镶嵌在粗糙的石座上,像是某种……接收或者释放什么的装置。
“这……这是什么?!”王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恐惧,“他们……他们都死了吗?”
“生命体征微弱,但……存在。”汉斯蹲下身,检查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妇人,眉头拧成了疙瘩,“类似于……深度昏迷,或者休眠状态。”
“保罗修士!”玛丽修女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保罗。他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压抑的啜泣声正是他发出的。
听到声音,保罗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脸上先是惊恐,随即化为一种彻底的绝望和崩溃。
“你们……你们还是找来了……”他声音沙哑,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保罗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玛丽修女快步走过去,试图安抚他,“这些人……他们怎么了?莉莉说你在……”
“莉莉……那孩子……”保罗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她带我找到这里的……她一直知道……她比我们谁都清楚……”
他指着洞窟里那些沉睡的人,声音破碎不堪:“他们……他们就是‘粮食’!神父为‘严冬’准备的……‘粮食’!”
粮食?!
这个词像惊雷一样在众人耳边炸响。
那些休眠的村民……是粮食?
“不可能!”王小芸尖叫,“人怎么可能是粮食!”
“不是……不是吃的那种粮食……”保罗绝望地摇头,眼神空洞,“是……是‘生命力’……或者说,是某种……‘能量’?‘严冬’需要的,不是血肉,是这些……是这些活人身上抽离出来的东西!”
他指着那些散落的金属片,脸上是极致的恐惧:“看到那些东西了吗?那是‘媒介’!是‘严冬’的‘恩赐’,也是……抽取和储存‘粮食’的工具!神父就是用这些东西,让这些人陷入沉睡,慢慢……慢慢地把他们变成……变成一块块冰冷的‘存粮’!”
所以,所谓的“第零号仓库”,根本不是什么存放谷物的地方,而是……储存“人粮”的地窟!那些消失的村民,那些被认为“无用”的人,并没有被立刻杀死献祭,而是被弄成了这种不生不死的休眠状态,像牲畜一样被“储存”起来,等待“严冬”来“享用”!
这真相,比直接的杀戮更加残忍,更加令人作呕!
“那……那些孩子呢?”沈墨言的声音冷得像冰,“也是‘粮食’?”
“孩子……孩子不一样……”保罗的眼神更加恐惧,“他们……他们是‘种子’……是‘催化剂’……尤其是……尤其是小托马斯……”
他的话音未落。
“嘻嘻……”
一声清脆的、带着诡异回音的孩子笑声,突然在空旷死寂的地窟里响了起来。
所有人猛地转头,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地窟更深处的阴影里。
火光跳跃着,勉强照亮了那里。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干净但略显宽大的修士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的眼睛,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亘古的寒冷。
他就那样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误入巢穴的、微不足道的虫子。
保罗修士看到他的瞬间,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哭泣都发不出来了。
沈墨言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缩紧。
他几乎可以肯定。
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一直只闻其名,神秘莫测的——
小托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