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的出现和保罗修士过激的反应,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院子里短暂的安静被打破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嘿,我说,”张明宇打破了沉默,他双手叉腰,看着莉莉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调侃,“这地方的小孩都这么神出鬼没的?跟个小幽灵似的。”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驱散那点不安。
“张先生!”玛丽修女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请不要这样说一个孩子。她只是……害怕。”她转向众人,眼神里带着忧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神父说孤儿们在后面用餐,怕生。可这个叫莉莉的孩子,却独自跑到前院来,而且保罗修士的反应……太紧张了。”
王小芸握紧了手里那枚没送出去的卡通胸针,小声说:“莉莉的眼睛很漂亮啊,不像脑子不清楚的样子……保罗修士为什么那么说她?”
刘美兰搓了搓手臂,低声道:“别管那么多了……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了,打听那么多干嘛……”她只想降低存在感,平安熬过去。
汉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异常点一:孩子出现的地点与神父描述不符。异常点二:监护者(保罗)的反应过度。数据不足,无法分析,但值得记录。”
沈墨言依旧靠着墙,声音平静地抛出一个问题:“神父提到过一个名字,小托马斯。说他是孤儿里的领头羊,只是害羞。你们谁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张明宇有些不耐烦了:“哎哟我的沈大哥,您能不能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小孩子嘛,调皮捣蛋躲起来玩很正常!说不定那个小托马斯就是个孩子王,带着其他小鬼头在哪疯呢!神父不是说以后会见着吗?”
“以后是多久?”沈墨言追问,“在我们需要‘团结一致’度过‘严冬’的现在,最重要的未来力量——孩子,却被隔离起来,这不合理。”
“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们?”王小芸弱弱地提出一种可能,“毕竟‘严冬’那么可怕……”
“保护到连面都不让见?”玛丽修女摇头,“我更倾向于沈先生的看法,这不合常理。”
张明宇眼看争论又要起来,挥挥手:“行了行了,争这个有啥用?眼见为实!咱们不是要去仓库看看吗?顺便问问保罗修士不就完了?汉斯兄,走!”
他拉着明显对仓库更感兴趣的汉斯,朝着之前保罗离开的方向找去。玛丽修女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她想去看看那些孩子生活的地方。王小芸看了看刘美兰,又看了看沈墨言,最后还是选择跟着玛丽修女,她觉得和修女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刘美兰迟疑片刻,也默默跟在了队伍后面。
沈墨言没有动。他看着众人离开,目光再次扫过空旷的院落,那些偶尔走过的修士依旧低着头,行色匆匆。他注意到,修道院主建筑后面,还有一片相对低矮的建筑群,被一道半高的石墙隔着,入口处似乎有人影看守。那里,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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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宇和汉斯在仓库区找到了保罗修士。他正在指挥两个村民搬运一袋谷物,动作有些急躁。
“保罗兄弟!”张明宇热情地招呼,“忙着呢?我们过来看看,熟悉下环境,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保罗修士转过身,看到是他们,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张先生,汉斯先生。这里脏乱,没什么好看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张明宇自顾自地走进仓库,打量着里面堆放的麻袋,“管理嘛,就是要深入一线。哟,这粮食存量看着还行啊?”他拍了拍一个鼓囊囊的麻袋。
汉斯则更直接,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开始边走边记录,嘴里念念有词:“仓储结构,通风情况,堆放方式……保罗修士,目前的配给标准是多少?每日消耗量呢?有没有详细的进出库记录?”
保罗被汉斯一连串专业问题问得有些发懵,支吾着说:“这个……都是神父亲自定的……记录……记录在神父那里。”
张明宇趁机凑近保罗,压低声音,带着点套近乎的语气:“保罗兄弟,刚才那个小姑娘莉莉,挺可爱的嘛。你们这儿孤儿多吗?都像她那样……嗯,怕生?”
保罗修士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不……不多……孩子们都……都很好。莉莉她是个例外,她……她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总是乱跑,说胡话。你们千万别信她说的任何话!”他语气急促,甚至带着点恳求。
“哦?她说胡话?都说些什么啊?”张明宇看似随意地追问。
“没什么!都是一些孩子的疯话!”保罗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仓库你们可以看,但别乱动东西。”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剩下的村民都顾不上管了。
张明宇看着他的背影,咂咂嘴:“嘿,这哥们儿,心里肯定有鬼啊。”
汉斯合上本子,眉头紧锁:“他在隐瞒。关于孤儿,关于配给数据。信息不透明,管理存在重大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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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玛丽修女带着王小芸和刘美兰,绕到了修道院主建筑的后方。果然看到了那片被矮墙隔开的区域,入口处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年长修士。
“您好,”玛丽修女上前,温和地说,“我们想看看孩子们,可以吗?我是修女,或许能帮上忙。”
年长修士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们一眼,声音干涩:“抱歉,修女。孩子们在静修,不能打扰。”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我们只是看看,不打扰他们……”王小芸恳求道。
“不行。”年长修士生硬地拒绝,像一尊石雕挡在门口。
刘美兰看着那堵矮墙,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孩子应有的嬉闹声都没有。她心里莫名地发毛,拉了拉玛丽修女的袖子:“玛丽姐妹,算了吧……不让看就别看了。”
玛丽修女看着那堵沉默的矮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如同傀儡般的看守,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达到了顶点。孩子们到底在不在里面?如果在,为什么如同囚犯一样被看管起来?如果不在,他们去了哪里?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硬闯不行,只好带着两人离开。转身时,她似乎瞥见矮墙内一扇窗户后面,有个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双眼睛……带着惊恐和警惕?等她定睛看去,那里又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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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六个人再次聚在分配给他们的石屋前。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
张明宇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点掌握了秘密的得意:“我跟你们说,那个保罗肯定有问题!我一问起孤儿,他脸都吓白了,汗都出来了!还说什么莉莉脑子有问题,让我们别信她的话。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们去看了孩子们住的地方,”玛丽修女声音沉重,“有看守拦着,根本不让进。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王小芸都快哭了:“他们是不是在欺负那些孩子啊?莉莉那么可爱……”
刘美兰缩了缩脖子:“我就说别去打听……”
汉斯总结道:“多方验证,关于‘孤儿’的信息存在严重矛盾与隐瞒。神父的说辞,保罗修士的反应,以及物理隔离的事实,均指向异常。”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沈墨言身上。
沈墨言看着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给灰白色的修道院涂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晕。他缓缓开口:“神父说,孤儿是未来的希望,需要保护。但现在,他们却被藏了起来,甚至不允许我们这些‘盟友’探视。保罗修士警告我们,不要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你们觉得,他们要保护的,究竟是那些孩子,还是……藏在那些孩子身上的,某个不能让我们知道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张明宇追问。
沈墨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可能是关键。保罗越是不让我们接触她,不相信她,越说明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石屋旁的阴影里传来。
众人立刻警觉地望去。
只见那个乱蓬蓬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是莉莉!她比下午更加脏兮兮的,小脸上甚至带着一道细微的刮痕。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王小芸,然后目光锁定在沈墨言身上,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她没说话,只是用脏兮兮的小手,朝着修道院后院那片黑暗的、堆满杂物的角落,用力地指了指。然后,又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急切的、想要传达什么的渴望。
做完这一切,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缩回阴影里,脚步声快速远去,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院子里,六个人站在原地,鸦雀无声。
莉莉的手指的方向,那片黑暗的角落,像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巨口。
她到底想告诉他们什么?
那个角落里,藏着什么?
是那些消失的孤儿?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那个所谓的“严冬”,已经提前降临到了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