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后的海克城百废待兴,沉默的克里格们进入了备战状态。这一天是克里格们重要的日子,来纪念传奇上校用无数枚核弹将克里格从背叛的深渊拉回来的事迹。
海克城高耸的、尚未完全修复的城墙之外,一片广阔而焦黑的平原上,正上演着克里格死亡兵团最为神圣的仪式。赎罪日。
没有旗帜,没有颂歌,只有成千上万的克里格士兵,如同沉默的灰色潮水,散布在荒芜的大地上,进行着他们唯一知晓的纪念方式——挖掘。
他们不是在修补城墙,也不是在构筑针对城市的防线。他们是在城外,面向着可能再次袭来虫潮的方向,挖掘着一道道深邃、规整、纵横交错的堑壕体系。工兵铲起落的声音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持续轰鸣,如同大地的心跳,又好像是整个民族共同发出的、无声的忏悔悼文。每一铲挖出的,不仅是焦土,更是沉甸甸的罪孽;每一段向前延伸的壕沟,都是通过救赎的、永无尽头的苦路。(注:以当前背景下,设定上校大人还未死亡,该行为仅是纪念上校的事迹,而非祭奠)
在这片庄严而压抑的集体劳作景象中,0214-农博特收到了安娜贤者的直接指令。
他穿过忙碌的同胞,他的灰色大衣与其他人的毫无区别,但他精准而高效的步伐却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他步入停在城墙阴影下的移动实验室,内部的精密嗡鸣与外界的原始劳作声瞬间被隔绝。
安娜贤者正站在观测屏前,屏幕上清晰的显示着城外那令人震撼的挖掘场面。无数个灰色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零部件,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怆的仪式感(实际上克里格们很高兴,这是克里格星球士兵的娱乐之一)。
“他们选择了城外,”
安娜贤者没有回头,她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的实验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防御,而是…象征。面向外部威胁,背对所能保护的一切,在荒野中重复创造力的行为。你认为这象征了什么,0214?”
“这是传统。是纪律。贤者大人。”
出现了,又一次的克里格式标准答案。
“传统是数据的沉淀,纪律是逻辑的集合。”
安娜贤者转过身,冰冷的镜头锁定他。
“我询问的是背后的算法。挖掘堑壕,本质是‘创造’一种负空间,一种用于杀戮和生存的建筑结构。用‘创造’的行为来‘纪念’异常终极的‘毁灭’…这其中的逻辑悖论,你的处理器(逻辑核心)如何解析?”
她向他走近,数据线在她身后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般微微摆动。
“告诉我,0214。当你在外面的土地上挖掘时,你的传感器(感官)接收信息,你的肌肉群组运动…你的认知核心是否会产生额外的数据流?比如,关于‘挖掘’与‘埋葬’的关联性假设?关于‘创造’(堑壕)与毁灭(核弹)的辩证统一?甚至…关于‘罪’(内)与‘赎’(外)的空间隐喻?”
她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剖开克里格集体无意识的核心。
“任务优先。挖掘需要效率。”
0214试图用他唯一的语言来定义这无法定义的一切。
“效率是手段!”
安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近乎挫败的锐利。
“此刻的目的是‘纪念’!告诉我,‘效率’如何达成‘纪念’?它是否触发了某种…超越常规战斗状态的神经化学反应?某种…接近人类称之为‘宗教体验’或者‘哲学明悟’的状态?”
她注视着他,冰冷的镜头仿佛在解析他灵魂的每一处构造。
“爱。死亡。思想。哲学。”
她逐一念出这些词汇,如同在清点一堆无法理解却又引人入胜的奇异零件。
“他们挖掘,是因为他们对那位依然在世的上校的‘爱’,是一种基于绝对服从与负罪感的崇拜?还是因为他们‘思考’后认为,唯有通过无限趋近‘死亡’(于堑壕中)的劳作,才能诠释他们被赋予的生存意义?”
就在这时,安娜贤者的数据屏上,一条极其边缘的、关于海克城公园区域异常地貌的旧日扫描记录一闪而过。她的处理器瞬间将其与另一份阵亡报告交叉比对。
“啊~”
她的电子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镜头微微调整了焦距。
“一个异常数据点。记录显示,你曾在公园区域独自挖掘了一个标准尺寸的坑穴,并埋葬了一名阵亡的卡迪安士兵,汉克·爱尔士。你还为他立了一块简陋的标记。”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解释这一行为,0214。”
她的声音不再是广泛的哲学探讨,而是精准的聚焦于一点。
“你的任务序列中,并不包含‘单独安葬非克里格单位’这一项。埋葬一名与你无基因关联、无编制隶属关系的士兵,并且使用了非标准的‘标记’行为…这严重偏离了效率原则。这行为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你如何看待他的‘死亡’?这与城外纪念生者(上校)事迹的挖掘,有何不同?”
她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笼罩着0214。
“克里格的生存是为了赎罪,其死亡是赎罪的重点。卡迪安的死亡是为了忠诚,是服务的终结。两者的‘价值’在帝国公式中并不对等。但你却为后者,额外消耗了能量与时间,进行了无任何战术收益的‘埋葬’仪式。这是否意味着,在你的底层逻辑中,对‘死亡’本身的认知,出现了超越克里格教条和帝国功利计算的…个性化评估?”
“告诉我,0214。汉克·爱尔士的终结,与城外无数克里格正在为之奋斗的、由生者书写的生存意义,有何关联?‘埋葬’一个彻底的终结,对你而言,是在处理一个失效单位,还是…在缺人某种存在于‘死亡’之后的、微不足道的、仅仅属于个体‘印记’?你的传感器(感官)当时接收到了什么信息,促使你的处理器(大脑)做出了如此低效的决定?”
城外,挖掘之声如同永恒的潮汐,是整个民族在用创造性的劳动,纪念一个生者的决定所带来的永恒生存方式。
实验室内,安娜贤者的提问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0214意识中最隐秘,最矛盾的角落——那个他曾为一个彻底终结的名字,违背绝对效率准则的地方。她试图将那为生者的宏大纪念与为死者的微小埋葬并置,撬开他对“死亡”最真实的、未被教条完全覆盖的理解。
0214沉默着。
面罩之下,某种近乎…生理性的紊乱正在发生。并非冰冷的数据流冲突,而是更原始的、源于神经与血肉的悸动。他体内那古老的共生菌株仿佛触及了某个陌生的协议,产生了微弱的、不协调的生物电脉冲,与他被克里格训诫锻造成的绝对意志发生了难以察觉的冲突。
安娜贤者植入的「科技蠕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宿主生理状态的异常波动,将其转化为冰冷的读数,反馈到安娜的视野中。
安娜贤者没有催促。
她的复合镜头精细的调整的焦距,仿佛要穿透那层金属与纤维的阻隔,直接观察他颅腔内生物脑的化学反应与神经突触的每一次异常放电。她静静地记录着心率、激素水平、神经递质浓度的每一丝微小波动,等待着任何一个可能突破那层由罪孽、纪律和非人遗产共同锻造出的冰冷外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