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柴房内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错。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一如两人此刻难以调和的分歧。
“兄弟,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农博特靠在灰暗的墙边,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乌尔里克靠坐在草席上,尽管听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无法长时间挺直的脊背,昭示着他身体远未恢复。
“难道你还有什么另外的打算?”
他反问,目光投向阴影中的农博特。
“重新回到帝国,洗刷自己的罪名,回到原身部队。”
农博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异想天开。”
乌尔里克坐直了身体,眉头紧紧锁住,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
农博特立刻反驳,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被质疑后的冷硬:
“如果不回到帝国,那么我们现在存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的眼神在昏暗中越发冷酷,如同两簇冰焰,直射向乌尔里克,
“我们已经被打上叛徒的烙印,想要证明清白,唯有依靠别的方法!”
“洗耳恭听。”
乌尔里克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农博特对面坐下,顺手将一张粗糙的木凳推了过去,示意他也坐下谈。
农博特没有动,依旧靠着墙,但话语却清晰地吐出:
“离开这里。我曾与长老交流过,向东,穿过荒野,有一座大型城市,距离遥远,徒步不停歇也需要近一年。路上有零星小镇可以补给。”
他顿了顿,
“长老……还算明事理,给了我一些银币和本地特产的熏肉。靠着这些,我们能走到那里。”
他看向乌尔里克,眼神锐利:
“在那里,或许有通讯手段能联系上帝国势力,至少能弄清楚我们究竟为何被列为叛徒,甚至……有机会澄清一切。”
然而,乌尔里克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这位恸哭者战士缓缓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声音因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而略显沙哑:
“兄弟,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会劝阻你。但你要想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抬起手,指向柴房之外,指向那片被恐惧和恶魔低语笼罩的村庄与森林:
“生存的意义,并非只有‘回归’与‘救赎’这一条路径。我会留在这里,帮助他们,尽我所能,诛杀那头恶魔。这,就是我现在选择的意义。”
农博特审视着乌尔里克,这名以忠诚和热爱人类着称的星际战士。他捕捉到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闪躲,似乎在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但当乌尔里克说出“留下”的决定时,那些隐藏的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一股冰冷的明悟刺穿了农博特的心防。
原来,一直执着于想要回归帝国的人,始终只有我自己。
他想不明白乌尔里克为何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荣耀与职责,或许这位兄弟对帝国积攒了深重的怨怼,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退休”,远离无尽的战火与倾轧,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归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隔阂如同实质。
最终,农博特微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冷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决断。
“我明白了。”
他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死寂。
他改变了主意。
在出发前往那座遥远的城市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帮助乌尔里克,解决掉瓦罗森林里的那个恶魔。并非为了那些愚昧的村民,也并非为了什么虚无的“意义”。
仅仅是因为,他不能让那个东西,危害到选择留在此地的,他唯一的兄弟。
这,或许就是他农博特,此刻所能理解的,最接近“意义”的事情。
明确了各自的道路后,农博特不再犹豫。乌尔里克在灵能事务上提供不了帮助,他需要更专业的指引——如果这个偏僻村落存在所谓“专业”的话。他想到了那位曾隐晦警告过他的长老。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柴房,避开仍在村中弥漫的紧张氛围,来到了长老居住的,相对僻静的木屋前。未等他敲门,木门便从内吱呀一声打开了。
长老站在门内,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布满皱纹却异常清醒的脸庞,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农博特的到来。
“你来了。”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稳,
“是为了那只盘踞在阴影里的怪物?”
农博特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长老口中的“怪物”,与他们所知的“恶魔”无疑是同一种存在。
“它已经在我的梦中盘踞了很久,”
长老侧身让农博特进屋,屋内弥漫着草药和陈旧木材的气味,
“但我并未告诉其他人。”
他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与痛惜,
“欧文……他是我们三人中最年轻的,他的死……绝非凯勒那孩子一人所为。”
老人的目光锐利起来,显然看穿了表象。
“凯勒已经被我命人关进了地下的禁闭室,”
长老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那孩子被侵蚀得很深。我每日尝试用古老的仪式和草药为他驱邪,但收效甚微。那股力量根植于他的灵魂,如同跗骨之蛆。”
他看向农博特,眼神凝重,
“或许,只有彻底摧毁那力量的源头,才能让这个可怜人恢复神智,或者……至少得到解脱。”
“我只能帮助你找到那只怪物,”
长老坦言,他站起身,向着农博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庄重的礼节,
“这已是我能力的极限。感谢你,外来者,感谢你近日为村子所做的一切,尽管多数人已被蒙蔽了双眼。”
农博特漠然地摆了摆手,打断了长老的致谢。他不需要感激,他只需要结果。
“尽快找到它。”
他的声音冰冷,
“我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长老不再多言。他走到屋内中央一块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从怀中取出一些磨碎的、闪烁着奇异微光的粉末和几株干枯的草药。他将其置于一个陶碗中,用火石点燃。一缕诡异的,带着淡淡甜腻气息的紫色烟雾袅袅升起。
老人闭上双眼,枯瘦的双手在烟雾上方舞动,嘴里开始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语,那语调起伏不定,仿佛在与某个不可见的存在沟通。
随着吟诵的持续,那缕紫色烟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不再随意飘散,而是如同拥有意识的灵蛇般,在空中盘旋数周后,缓缓向着农博特缠绕而来。
它并未接触他的身体,只是如同指南针一般,缭绕在他周围,最终,烟雾飘动的方向稳定地指向了一个方位——瓦罗森林的深处。
一个无形的信标已然建立,指引着猎手,前往猎物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