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博特最终移开了脚,但激光枪依旧若有若无地指向奈拉菲的方向。他接受了这个临时的,脆弱的合作提议,纯粹是基于实用主义——他对自己身处的位置完全不了解,而这个异形似乎有办法快速移动。
“我们可以暂时合作,”
农博特的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情绪,
“但记住,异形,如果你有其他不轨之心,我会毫不留情地打碎你的脑袋。”
他掂了掂手中的激光枪,强调了一遍话语的重量。
奈拉菲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我不叫异形,我有名字,奈拉菲!”
在她看来,“异形”这个词汇充满了人类的傲慢与无知,丑陋至极。
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农博特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应这个名字,只是示意她带路。
奈拉菲所说的“网道入口”位于洞穴更深处。这段路程并不算远,却仿佛穿越了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与巢都上层冰冷的钢铁和下层污秽的棚户区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奇异的自然景象。
通道两侧的岩壁上,覆盖着大片散发着柔和和蓝绿色荧光的苔藓,将黑暗驱散,提供着照明。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植物的清新气息,与外面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
农博特沉默地走着,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沿途的景象所吸引。他看到一些体型庞大、如同巨型蚕宝宝般、皮肤呈现半透明淡粉色的蠕虫,正慢吞吞地啃食着发光的苔藓。
它们看起来十分温顺,即使两人靠近了也只是懒洋洋地挪动一下身体。
“这是岩窟蠕虫,”
奈拉菲注意到他的目光,并制止了他要攻击的想法,主动介绍道:
“它们只吃这些苔藓,很温和的,不会攻击人。”
农博特将枪口埋低,没有回答,但脚步微微放缓。
继续前行,他们路过一片低洼地带,那里生长着一些外形奇特、如同喇叭的紫色花朵。突然,一只拳头大小、类似甲虫的生物嗡嗡飞过,那“喇叭花”猛地合拢,将甲虫包裹了进去,花瓣微微蠕动,很快就缓缓张开,里面已空无一物。
“噬虫花”
奈拉菲指了指,“它们会捕捉小型飞虫。虽然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对我们没威胁。”
农博特的目光在那朵花上停留了片刻。
这些都是在克里格那个被战争彻底摧残、除了废墟和毒气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上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心中确实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新奇,尽管他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表示。
最奇特的是一处岩壁裂缝中,有一股细小的涓流竟然违背中立,缓缓向上流淌,汇入头顶岩层的一个小孔中。水流周围的空间似乎有些扭曲,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这里…被亚空间轻微污染了,”
奈拉菲的语气严肃了一些,
“可能是之前那个灵能者爆炸的余波影响。不过能量很弱,空间也不稳定,不足以形成真正的恶魔实体,它们挤不出来。”
她小心地绕开了那片区域。
农博特闻言,立刻提高了警惕,枪口下意识地转向那片逆流的水域。
恶魔,那是比异形更可憎的存在。他紧紧跟随奈拉菲,快速捅过了这个区域。
或许是路途枯燥,又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暂时)不会立刻攻击她、而且似乎对这些事物有所反应的人类,奈拉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指着一种会随着声音轻轻改变光亮的苔藓,或者一种遇到震动就会缩进壳里的小型贝类,轻声地向农博特介绍着,仿佛一个向导在向游客展示自己珍爱的家园。
农博特始终沉默,只是偶尔用眼神或点头表示他在听。
他无法理解这个名字叫“奈拉菲”的异形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也无法完全信任她。但不可否认,这段光怪陆离的路程,暂时冲淡了一些巢都的压抑和战争的残酷,让他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古老、奇异、脆弱,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终于,在穿过一条由发光水晶簇构成的狭窄隧道后,奈拉菲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岩壁前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指尖再次亮起微弱的灵光,轻轻按在岩壁上。
“我们到了。抓紧我,穿过网道时会有点…晕。”
她回头对农博特说道。
农博特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住了奈拉菲伸过来的手腕。触感柔软纤细,就好像抓着柔软型的兵工铲一样。
下一刻,灵光闪耀,岩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两人的身影吞噬。
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眩晕和空间扭曲感之后,农博特和奈拉菲从荡漾的灵光中被“吐”了出来,落在了一个更加广阔、但气氛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自然的洞穴,而是一个充满了灵族造物痕迹的厅堂。
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几何晶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檀香的古老稀气。
然而,这片本该宁静的空间此刻却化作了血腥的战场!
厅堂中央,年长的灵族女性凯莱布瑞尔正挥舞着一把散发着幽绿色灵能光芒的弯刀,与数不清的、形态扭曲可怖的亚空间恶魔激战正酣。
这些恶魔有的如同剥了皮的血肉猎犬,有的则是长着翅膀和利爪的扭曲人形,它们从墙壁上、地板上不断渗出的现实裂缝中蜂拥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和亵渎的嚎叫。
凯莱布瑞尔的动作依旧优雅而致命,弯刀每一次挥砍都能将一只恶魔斩断或逼退,她的身影在恶魔群中穿梭,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
但农博特立刻看出,她是在苦苦支撑。
这些恶魔似乎无穷无尽,即使被斩杀,也只是化作一团污秽的烟雾消散,而现实裂缝中又会涌出更多。
她无法彻底关闭裂缝,因为任何试图集中精神进行灵能仪式的举动都会导致防御出现空当,被恶魔趁虚而入。
“奶奶!”
奈拉菲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地举起星镖枪加入战斗,密集的星镖射向恶魔的身上,试图减轻凯莱布瑞尔的压力。
凯莱布瑞尔听到孙女的呼喊,精神一振,但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紧随奈拉菲出现的、穿着灰色军大衣、戴着防毒面具的人类时,心中更是惊愕万分。
人类?通过网道而来?这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秒,她的惊愕就变成了震惊。
农博特在看清场面的瞬间,没有任何犹豫或恐惧。
恶魔,帝国不共戴天的死敌。他的战斗本能被彻底激活。这种密集的恶魔群用激光枪单点不现实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反手抽出了工兵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恶魔群中。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极致的效率与力量。
一只血肉猎犬扑来,他侧身避开利爪,工兵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而过,直接将猎犬拦腰斩断,污血和内脏喷洒一地随后化作灰尘。
一只长着利爪的放血魔试图从侧面偷袭,农博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凭借直觉向后一记肘击,包裹着厚重军服的手臂竟然发出了沉闷的破空声,精准地砸在放血魔的面门上,将其整个脑袋打得向后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即化作烟雾消散。
他就像一台人形战争机器,在恶魔群中横冲直撞。
工兵铲在他手中时而如战斧般劈砍,时而如盾牌般格挡,每一次挥击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往往能直接将恶魔的肢体砸碎或击飞。
他的战斗方式野蛮而直接,与灵族优雅的刀术截然不同,但效果却同样惊人,尽显暴力美学。
那些以力量和恐吓为武器的低阶恶魔,在农博特纯粹的力量面前,竟然显得不堪一击。
凯莱布瑞尔压力大减,她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立刻后退几步,双手开始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灵能符文,口中吟唱着古老的语言。
强大的灵能开始汇聚,试图修复那些不断涌出的恶魔的现实裂缝。
奈拉菲则在一旁全力掩护,用星镖精准点射任何试图干扰凯莱布瑞尔施法的恶魔。
有了农博特这个意想不到的强援顶在最前面,凯莱布瑞尔的仪式得以顺利进行。
幽绿色的灵能光辉如同织网的蜘蛛,迅速蔓延到墙壁和地面的裂缝上,那些亵渎的裂口在灵能的冲击下开始扭曲、收缩,最终彻底弥合,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道裂缝被修复,厅堂内不再有新的恶魔涌出。剩下的少数恶魔在农博特狂暴的攻击和奈拉菲的远程火力下,很快也被逐一清理干净。
战斗结束,厅堂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弥漫的硫磺味和恶魔消散后留下的淡淡污秽气息。
凯莱布瑞尔长长舒了一口气,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露出疲惫。她收起弯刀,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士兵。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农博特的呼吸面罩上,感受到他身上那与灵能截然不同的、冰冷如钢铁般的气息时,一个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
这个人类,不仅战斗力惊人,他是如何安然无恙地通过网道的?没有灵族科技的保护,普通人类的心智早在穿越过程中就被亚空间的低语彻底摧毁了才对!
奈拉菲跑到奶奶身边,急切地问道:
“奶奶,您没事吧?这些恶魔怎么会找到这里?”
凯莱布瑞尔摇了摇头,目光却依旧紧紧锁定在农博特身上,充满了警惕与探究。
“我没事,小奈。现实帷幕的薄弱点被之前的灵能爆炸扩大了……看来,我们这里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严肃地转向农博特,
“人类,你是谁?你为何能与我的孙女一同穿越网道,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农博特没有立刻回答凯莱布瑞尔的问题。
他先是撇过头,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的镜片,落在奈拉菲身上。
那眼神的意思很清楚:你从来没提过穿越那个所谓的“网道”还需要什么“保持神智清醒”的条件,还有危险?
奈拉菲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辩解道:
“我…我以为你没事的…你看起来…很…‘坚固’…”
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农博特给她的那种仿佛不受外物影响的感觉,一开始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直到奶奶刚刚的问题,她才意识到,面前的不是灵族,是会受到亚空间污染的人类。
听到这个解释,农博特心中一阵烦闷。
这些异形行事诡秘,言语不清,自己刚刚才帮助她们解决了恶魔的危机,转头就被对方用审问和警惕的态度对待。
这种反复无常,更让他确信与非人物种打交道必须时刻保持最高戒备。
他不再看奈拉菲,而是猛地抬起手中的激光枪,枪口并未指向凯莱布瑞尔,而是微微偏向一侧,但那股蓄势待发的威胁毫不掩饰。
他的声音透过过滤器,带着压抑的不耐:
“编号0214,克里格死亡兵团。”
他先报上身份,然后质问,
“解释。‘保持神智清醒’是什么意思?通过网道,需要什么特殊条件?”
他的反应直接而强硬,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年长的灵族或者刚刚并肩作战而有所缓和。在农博特的逻辑里,潜在的威胁和信息的缺失,要比刚才的恶魔更值得警惕。
凯莱布瑞尔对农博特举枪的动作并未显得惊慌,她活了漫长岁月,见过各种反应。
她更在意的是农博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他对网道的危险性一无所知。
奈拉菲小声嘟囔:
“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虫。”
凯莱布瑞尔微微蹙眉,依旧用那种古老而优雅的语调解释道:
“0214…人类士兵。网道,是我们灵族利用古老科技在现实宇宙与亚空间之间开辟的相对安全的路径。但它并非绝对隔绝亚空间的影响。”
她指了指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不适的能量余波。
“亚空间充斥着无尽的混乱意志与低语,它们会侵蚀穿越者的心智。没有适当的防护——比如我们灵族与生俱来的灵能天赋,或者专门的精神屏障设备——普通生物在穿越网道时,很容易被那些低语逼疯,甚至灵魂被直接撕碎、吞噬。”
她锐利的目光再次审视着农博特。
“而你,一个普通人类,不仅安然无恙地穿越了奈拉菲开启的小型、可能并不稳定的网道分支,甚至在刚才对抗恶魔时,我也未从你身上感受到任何灵能的波动或心智被侵蚀的迹象。这…极不寻常。”
农博特沉默地听着,面具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亚空间这一词汇第一次听闻是在安娜大人口中得知的,她说亚空间非常危险也趋近异端,不要在人前显现这股力量,尤其是审判庭。这些概念对农博特来说十分陌生,时隔数年,又一次从别人…或者说头一次从异形口中听到了这个词汇。
为什么自己没事?
这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他需要一个解释,不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异形,更是为了理解自身。
隐约间,他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似乎牵动了某种深藏的能量。一种冲动促使他松开了紧握激光枪扳机的右手,缓缓张开。
下一刻,一团炽热、跃动的火焰,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火焰安静地燃烧,散发着光和热,将周围空气中残留的恶魔硫磺味都驱散了几分,映照在他冰冷的防毒面具镜片上,显得异常突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奈拉菲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面具下的眼睛瞪得老大。
而凯莱布瑞尔的眼神瞬间凝固,她身上那股古老而优雅的气质被前所未有的凝重所取代。她死死盯着那团火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灵能!…你是一个人类的灵能者?!”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农博特另一只依旧握着枪械,以及他那一身标准的帝国士兵装扮,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混杂着惊讶、了然,甚至有一丝…荒谬的讽刺。
“一个拿着枪的灵能者…真是…矛盾。”
她低声评论了一句,随即,之前的警惕和疑惑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目光依旧锁定在农博特掌心的火焰上,语气变得肯定:
“这就解释得通了。你能黯然穿越网道,并非因为‘坚固’,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具备灵能潜质——尽管你自己可能并未完全意识到,或者……在刻意压抑它。”
凯莱布瑞尔解释道:
“网道如同一条紧贴着亚空间的脆弱管道。普通人的灵魂如同不设防的孤舟,暴露在风暴边缘的低语下,极易倾覆。而我们灵族的灵魂……形态与人类不同,天生拥有一定程度的屏障和导航能力,能够相对安全地通行。”
“至于你,”
她指向农博特,
“你的灵能,在你无意识中形成了一层薄弱的保护。它或许不足以让你主动操控网道,但足以一定程度上隔绝那些最直接、最混乱的低语侵蚀。就像…一件不合身但勉强能蔽体的雨衣,让你在暴风雨中不至于立刻被淋透冻僵。”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当然,这也与奈拉菲开启的网道分支较短、相对稳定有关。如果是一条漫长或者动荡的网道绿城,以你这种无意识、未经训练的状态,依然非常危险。”
农博特沉默地看着手心跳动的火焰,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展示这种力量。安娜大人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但他此刻更迫切地需要答案。
他从凯莱布瑞尔的话中,似乎捕捉到了关于自身秘密的一丝线索。
“灵能者…”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情绪,
“这就是原因?”
凯莱布瑞尔点了点头,但她的表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严肃:
“是的,这是原因。但人类灵能者…在你们帝国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而你身上这种……近乎内敛、与肉体力量结合得如此紧密的灵能表现形式,我也前所未见。”
她的话暗示着,农博特身上的秘密,可能远不止“灵能者”这么简单。
而农博特掌心的火焰,依旧在静静燃烧,仿佛在回应着这份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