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商人们从不缺乏精明的头脑和长远的投资目光。一家名为“机械酒馆”的场所很快在重建的城区中建立起来。其最初的名字“贤者酒馆”因过于直白地试图攀附安娜贤者而遭到了随行机械神甫们的抗诉,最终只得改用这个隐晦但也更符合此地氛围的名字。
明眼人都知道,这家酒馆每日的运营必然处于亏损状态。昂贵的帝国标准配给酒水、仿木质的装潢、以及雇佣的服务人员,其成本远非那些普通士兵的微薄军饷可以覆盖。但其背后的投资人——几位泰伦本地的高层代理人——显然意不在此。他们投资的是安娜贤者的好感,是为了将海克城装扮得更像一个功能齐全、足以吸引贤者长期驻扎的“模范”基地,而非单纯的利润。
平日里,酒馆生意清淡。它主要招待偶尔轮休的帝国卫队士兵和少量需要放松的政委。而海克城的主力部队,克里格死亡兵团,几乎从不光顾。酒精会麻痹神经,影响射击精度和挖壕效率,这与他们的赎罪信条背道而驰。
然而就在远征舰队来的今日,机械酒馆迎来了开业以来最火爆的一天。
原因无他,卡塔昌人来了。
这些来自死亡世界的丛林战士,战时是撕裂虫海的尖刀,休整时则是酒精与喧闹的最佳代理人。酒馆里人声鼎沸,粗犷的笑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用卡塔昌口音吼出的战歌几乎要掀翻屋顶。浓烈的烟草味、汗味和酒精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充满活力的喧嚣,与海克城往常的肃杀截然不同。
在这片喧闹中,两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走进了酒馆。
他们是布里福和农博特。两人破天荒地没有佩戴那标志性的呼吸面罩,露出了相对克里格人而言显得异常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长期的地下生活和生命仓培育让他们缺乏风吹日晒的痕迹,跟卡塔昌人相比就是另一个极端。
他们是从其他部队士兵的闲聊中听说这个“新鲜玩意儿”的,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决定来亲身体验一下所谓的“娱乐”。
酒馆几乎座无虚席,只剩下最角落的一张小桌子。
两人对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毫无所觉(习惯屏蔽战场噪音),平静地走过去坐下。一名忙得脚不沾地的服务生匆匆过来,布里福学着旁边卡塔昌人的样子,生硬地指了指别人杯子里那种冒着泡的琥珀色液体。
两杯劣质的仿制雷卡酒被端了上来。
布里福学着别人的样子灌了一大口,瞬间被那辛辣刺激的味道呛得直吐舌头,脸皱成了一团。
而农博特则是平静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在他的感知里,这液体与日常的配给水几乎没有区别,他体内的共生菌株迅速而无声地分解了那微不足道的酒精。
就在这时,酒馆门再次被推开,又一伙刚换岗的卡塔昌士兵吵吵嚷嚷地涌了进来。他们环顾四周,发现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目光很快锁定了角落里那张只坐了两个“半大孩子”的小桌。
“妈的,真倒霉!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爪痕的壮汉抱怨着,领着同伴们气势汹汹地朝角落走去,打算至少拼个桌。
然而,当他们走近,看清了布里福和农博特身上那身虽然没佩戴面具但风格独特的灰色军大衣,以及领口露出的克里格制式军服时,脚步顿住了。他们不认识这是哪支部队,但能分辨出是帝国军人,并非平民或者孩子(在海克城已经看不到原生的平民和孩子了)。
“嘁,真晦气。”
爪痕壮汉咂咂嘴,倒也没为难的意思,只是觉得希望落空,悻悻地骂了一句,随即转身挤向另一桌熟悉的同乡,尽管他不认识对方,但几个人高马大的卡塔昌人豪爽地嬉笑着挪了挪屁股,给他硬生生挤出了一个位置。
虽然行动上放弃了,但嘴上的抱怨却没停,几杯酒下肚子,声音更是大了几分。
“什么玩意儿嘛,还以为能拼个桌,结果也是当兵的倒霉玩意儿。”
另外几个卡塔昌瞧了瞧角落,也附和着:
“哪来的娃娃兵?毛长齐了没就学人喝酒上战场?”
几人高声的“嘲讽”(在卡塔昌人来看只是简单的打招呼),布里福和农博特充耳不闻,只觉得这支新出现在海克城的部队有些吵闹。
眼见对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抓痕壮汉倒觉得这两个士兵是个软蛋(卡塔昌人眼里只有战士和软蛋、娘炮),嘴上不饶人:
“啧啧,瞧他们俩个那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连枪都端不稳吧?”
几位卡塔昌同僚赞同的点头同时不满帝国官员的“暴行”:
“征兵部那帮老不死的真是越来越不当人了,这种孩子也送上战场,不就是给虫子送菜吗?”
“那可不咋的,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真是可恶!”
这些话语毫无顾忌地飘了过来,如同钝刀子割在布里福的心上。
他不同于普通克里格,他可以忍受艰苦,可以忍受孤立,甚至敢于牺牲。
但他无法忍受自己那些已经为帝皇战死、正在用灵魂赎罪的同胞兄弟们,他们的牺牲被如此轻蔑地嘲讽(就算是炮灰),他们存在的价值被如此轻易地否定。
“砰!”
布里福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刮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年轻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拳头紧紧攥着,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那桌高谈阔论的卡塔昌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侮辱后的决绝和扞卫荣誉的尖锐,穿透了酒馆的喧嚣:
“我们是克里格死亡兵团的士兵!我们的同胞……他们每一个都堂堂正正地死在了为帝皇赎罪的战场上!他们流的血,不比你们任何人少!我可以无视你们对我的嘲讽,但不准你们……玷污他们的牺牲!”
刹那间,整个机械酒馆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卡塔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愤怒的、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在卡塔昌人看来)的年轻士兵身上。
空气中弥漫起一种混合着惊讶、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的紧张气氛。
酒馆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个脸上带着爪痕的壮汉,脸上的尴尬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惊讶和“这小孩还挺有种”的表情取代。
他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对一个(在他看来)刚上战场的孩子来说有点过分。
他拎起自己桌上刚倒满的一大杯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布里福面前。
“啧,小子,嗓门不小。”
他声音依旧洪亮,但少了些嘲讽,多了点卡塔昌式的、粗鲁的直率,
“得啦得啦,刚才是老子嘴臭,没想到你们…呃,是叫克里格是吧?还挺在乎这个。这杯酒敬你那帮死战的兄弟,行了吧?喝了这杯,咱们就算扯平了!”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道歉和示好了。在卡塔昌,没有什么是一杯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场肉搏!
然而,他完全不了解克里格。在克里格人的逻辑中,“朋友”这个词神圣而沉重,几乎与“可以托付生命的战友”等同,绝非通过一杯象征“娱乐”与“放松”的酒精饮料就能轻易建立。
对方的道歉他听到了,但对方轻佻的态度和那杯酒,在他的眼中更像是一种对牺牲的二次侮辱。
就在壮汉试图把酒杯塞到布里福手里时,布里福猛地一挥手。
“啪!”
厚重的仿木制酒杯被狠狠拍飞,砸在地上,劣质的雷卡酒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这一下,所有的缓和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壮汉脸上的那点歉意瞬间被愕然和暴怒取代。在卡塔昌的文化里,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最打脸的挑衅和羞辱了。
“你他妈个小瘪犊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壮汉怒吼一声,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猛地揪住布里福的军大衣衣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像扔一袋垃圾一样狠狠掼向旁边的墙壁。
“砰!”
布里福的后背重重砸在墙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剧痛和窒息感传来。但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暴力彻底点燃的、克里格式的决死愤怒。
他挣扎着爬起来,抽出腰间的战斗匕首,就要扑上去死战——哪怕明知道是螳臂当车。
就在这一刻,一只沉稳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将他压回了座位。
是农博特。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他看了一眼因愤怒和疼痛而喘着粗气的布里福,声音透过嘈杂,清晰地传到同伴的耳中:
“冷静。你的情绪已经被敌人轻易调动了。无谓的牺牲没有价值。”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灭了布里福同归于尽的冲动。
然后,农博特转身,面向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爪痕壮汉。他比壮汉几乎矮了两个头,身材也远不如对方魁梧,站在那里,对比强烈得有些可笑。
壮汉看着这个更“矮小”的家伙走过来,啐了一口:
“咋滴?又来一个找揍的小崽子?老子今天真他妈倒霉,净碰上你们这群……”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农博特动了。没有预兆,没有废话,甚至看不清动作。只是一记简单到极致、也快到极致的直拳,精准地印在了壮汉毫无防备的腹部。
“唔!”
壮汉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从腹部炸开,他超过两百磅的健硕身体竟然双脚离地,像个被踢飞的皮球一样,向后倒飞出去,“哗啦”一声,撞翻了一张桌子,才狼狈地摔在地上。
服务员根本不敢阻止这群大爷,只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整个酒馆再次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卧槽——!”
“瞧见没?!鲍里斯被那小家伙揍飞了!飞起来了!”
鲍里斯可是他们尖刀小队的一把好刀,他的战术小刀跟着舰队不知道多久了,你就清楚他的分量。
一些桌子被撞翻了,酒撒了一地的卡塔昌人也不恼,只是兴奋的大喊:
“酒!添酒的人呢,给我满上啊!有好戏看!”
没有人上前给鲍里斯打抱不平,有热闹谁不喜欢看啊?熟悉鲍里斯的同乡不嫌事大的喊着:
“鲍里斯你行不行啊?让个娃娃兵给放倒了!”
“有戏看了!有戏看了!”
卡塔昌士兵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娱乐项目,纷纷兴奋地围拢过来,大声起哄着。对他们来说,打架是家常便饭,而这种以弱胜强(通过个子看来)的打架,更是最好的助兴节目。
那个叫鲍里斯的壮汉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剧痛的肚子,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被打出火气的恼怒。
“妈的…你小子偷袭!刚刚不算!”
他低吼一声,不再轻视,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般再次冲向农博特。
结果毫无悬念。
“砰!”又一次干净利落地被击倒,飞起来了。
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卡塔昌士兵觉得手痒,也想上来试试“这邪门的小子”到底多大劲。
“砰!”同样飞了起来。
农博特就像一块礁石,沉默地站在原地,所有来试图推动他的人,都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他精确地控制着力道,足以让他们感到疼痛和丢脸,但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酒馆里一时间充满了人体砸翻桌椅的哐当声和卡塔昌士兵们兴奋又难以置信的怪叫喝彩声。
“飞一个!又飞一个!”
“牛——逼——这小子有点东西!这哪来的部队?”
“是叫啥来着?克里格?也没(第四声)听说过呀,这么猛?!”
就在闹剧愈演愈烈,几乎要变成农博特的个人“击飞”表演时,一个威严而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酒馆门口炸响: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兴奋的卡塔昌士兵们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立正站好,脸上的嬉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敬畏。
原因无他,在卡塔昌死亡世界,你的军衔就是你力量的代表词(你所拥有的力量就是你为王的理由),你有多牛逼职位就有多高,能统领一个团的卡塔昌上校,显然不是因为礼貌和教养才当上的上校。
只见卡塔昌上校——那位在舰队中与维多利亚一同面见安娜的军官——正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酒馆和那个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鼻青脸肿的部下,最后定格在了站在中央、毫发无伤的农博特和他身后依旧满脸怒容的布里福身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