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恒抬起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谢公子但说无妨。”
谢霜回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依晚辈看,这文书与其上的内容,恐怕……并非为假。”
权恒眉头微蹙,眼中锐光一闪:“谢公子的意思是,晋王并非虚言恫吓,也并非全然受李崇明指使前来示威?”
谢霜回郑重地点了点头:“观方才晋王殿下言行举止,不似作伪,更不像是奉了李相之命前来施压。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瞒权大人,晚辈曾与晋王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际,虽不敢说深知其为人,但他……给我的感觉,并非那种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权恒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谢公子与晋王竟有过交际?”
“是,”
谢霜回肯定道,随即提示,“权大人可否还记得前段时间震动朝野的安平县令安扶之贪墨渎职,结党营私,擅封城禁,草菅人命一案?”
权恒略一思索便点头:“自然记得。安扶之胆大包天,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此案还是你刑部主导查办的。”
“没错,”
谢霜回眼神变得深邃,“但在晚辈奉命秘密前往安平城查探线索时,曾意外遭遇晋王殿下与其亲卫,”
“当时还有一伙身份不明、手段狠辣的武林高手也在现场,局势复杂。我们几人因缘际会,曾一同被卷入追杀,有过几日并肩御敌、同行的经历。”
权恒眼中疑惑更深:“身份不明的武林高手?可知其来历?”
谢霜回摇摇头:“彼时情势危急,无暇深究,只知那些人训练有素,不似寻常江湖草莽,目的亦不明。”
“但正是在那段时间,晚辈得以窥见晋王殿下行事之风。他冷静果决,谋定后动,武艺高强,且……似乎对地方吏治腐败深恶痛绝。”
谢霜回看向权恒,语气带着几分自己也未完全确定的判断,“以晚辈浅见,晋王殿下确有胆识魄力,心智谋略与行事能力,皆无愧于他昔日镇守边关的将军威名。但……”
他话锋一转,声音愈发低沉:“但他与李崇明那层师生关系,实在过于敏感。”
“我们至今仍无法窥知其真实意图,更不知他在这漩涡中心,究竟扮演何种角色。今日他送来这份文书……”
谢霜回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奏章上,眼神微沉,“无论他此举是出于何种目的——是示好、是利用,还是另有深意——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
“李崇明对权大人您的弹劾绝非空穴来风,危机已迫在眉睫。我们必须立刻着手应对,提前织网防备。”
“李崇明手段阴狠,明枪暗箭定然层出不穷,我等不得不万分警惕。”
权恒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放在桌上,仿佛那有千钧之重:
“你所言甚是。无论晋王此举是雪中送炭还是笑里藏刀,老夫此刻已身处悬崖,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早已没了回头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应对李崇明的发难。”
谢霜回见权恒已稳住心神,便顺势引出另一个关键话题:“权大人能如此想,晚辈便放心了。”
“对了,此次冒险邀大人前来,除了表明心迹与示警之外,还有一事关重大的线索需向您禀报。”
权恒目光一凝:“哦?何事?”
谢霜回吐出三个字:“关于漕运盐铁使司的一个书吏——赵魏文。”
权恒眉头一动,迅速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赵魏文?可是那个近日出手阔绰,嗜赌成性的小吏?”
谢霜回点点头,语气肯定:“正是此人。”
“赵魏文官职虽微末,却是盐运使张承禄手下颇为得用的干将,许多不便摆在明面上的肮脏勾当,都由他经手操办。”
权恒目光锐利:“可是查出了什么要紧的?”
谢霜回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在来见大人之前,我已在烟花巷赌坊盯了他几日,并于昨夜在他归家途中将其拦下,使了些手段逼问。”
他略去具体细节,直奔核心,“从他口中得知,真正的盐运秘账,就在张承禄手中,藏于其书房东墙第三排书架后的暗格之内。”
“此外,还得知一关键消息:张承禄每年都会将额外私采的官盐,混入通往漠北商队的皮货之中偷运出去,手段极为隐蔽。”
“边关审查素来严密,张承禄能如此畅通无阻,背后定有高位者为其打点通路,遮掩耳目。”
权恒冷哼一声,眼中寒光迸射:“除了李崇明,还有何人能有此胆量?!”
谢霜回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分析:“私采官盐,牟取暴利,一年所得银钱定然是天文数字。”
“按理说,朝廷命官的俸禄皆有定数,张承禄若骤然暴富,不可能不露痕迹。可……”
他看向权恒,抛出疑问,“据权大人方才所言,近年来似乎并未察觉此类异常?”
权恒眉头紧锁,沉声道:“确实如此。”
“张承禄在朝中一向以两袖清风、节俭躬行自诩,老夫也曾留意其动向,却未曾抓到实质把柄。如今看来,此獠当真狡猾至极!”
谢霜回冷笑一声:“据赵魏文交代,张承禄将所得赃款大部,皆存入了城西永昌票号的一个私人暗户。我动用了刑部的暗线查证,此暗户乃是通过黑市手段购得,踪迹难寻,官面文章上自然查不出端倪。”
权恒闻言,拳头不自觉握紧,指节发白:
“这些国之蛀虫,总能想出千万种法子来规避律法,蚕食国帑!张承禄此人,表面清廉,私底下竟吃得如此肥腻!”
正是!而这些蠹虫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皆因身后有李崇明这尊魔佛坐镇!”
谢霜回语气愤然,但随即面上浮现一丝难色,“然而……皇上如今对李党的信任,非一日之功,根基深厚。”
“若想动摇圣心,给予李崇明致命一击,必须找到一件能瞬间引爆、且让其无法轻易翻身的重磅罪证。”
权恒面色凝重地颔首:“不错,圣心难测,确是当前最大难题。前次老夫弹劾,证据虽非铁板一块,却也摆出了诸多疑点,”
“奈何陛下……并未深究,反而令老夫禁足思过。”言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