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她眼帘的,并非以往那些面目模糊的守卫或仆役,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
少女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身形瘦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然而,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是那双眼睛——沉寂、无波,如同两口干涸了许久的古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属于这个年纪的光彩。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漠然的空寂。
林清漪眉头轻轻蹙起,她从未在地牢中见过此人。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让自己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坐起来,抬眸与那少女对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却谁都没有先开口。地牢里只剩下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林清漪心中疑窦丛生,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探询的意味,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沉默的少女。
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眼神为何如此……死寂?
就在林清漪思绪纷乱之际,那少女忽然动了。她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在林清漪面前半蹲下身,恰好与她保持着平视的高度。
然后,她低下头,动作极其小心地,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轻轻拉起了林清漪那只布满伤痕、略显冰凉的手。
林清漪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
她很想看看,这个古怪的女孩究竟想做什么。她是观星阁的人吗?是玄微子派来的?
哑奴牵起林清漪的手,将她的掌心缓缓摊开,使之朝上。然后,她伸出纤细的、同样冰凉的食指,开始在林清漪的掌心,一笔一画,极其认真地游走书写。
指尖冰凉的触感带来细微的痒意,林清漪凝神感受着那复杂的笔画,在心中默默勾勒、辨认。
‘哑……’
‘……奴……’
哑奴。她在林清漪掌心写下了这两个字。
写完,哑奴轻轻放下了林清漪的手,抬起眼,再次平静无波地看向她,仿佛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仪式。
林清漪:“……”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哑奴”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林清漪先开了口,声音因久未说话和虚弱而显得沙哑疲惫:“你……是来取血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对方最可能的目的。
哑奴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却肯定。
她再次牵起林清漪的手,指尖重新在她掌心移动。这一次,笔画更为清晰。
‘林’
‘远’
‘山’
“林……远山?!”林清漪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目光锐利地射向哑奴,眉头紧紧锁住。
哑奴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紧接着,不等林清漪追问,哑奴的指尖再次落下,快速写道:
‘我认识’
‘不是坏人……’
林清漪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哑奴,试图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情绪,然而,她失败了。
对方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警惕和探究:“你说你不是坏人,认识我父亲。那你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哑奴对上她审视的视线,再次在她掌心写下那两个字:“哑奴”。
“名字我知道了。”林清漪追问,“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是被他们关起来的?”
哑奴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指尖才再次缓缓移动,写出的字却让林清漪心头一震:
‘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林清漪愣了一瞬,看向哑奴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探究与不可思议。
这阴森恐怖、如同人间炼狱的观星阁地牢,怎么会是……家?
哑奴这次没有立刻写字,只是迎着林清漪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哑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粗布麻衣的内衬里,掏出了一个用干净布片仔细包裹着的小物件。
哑奴将布包轻轻放在林清漪手中,示意她打开。
林清漪疑惑地接过,指尖能感受到布片下硬物的轮廓。她缓缓打开布包,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片边缘锋利、闪烁着冷光的铜镜碎片!
她震惊地看向哑奴,完全不明白这个少女给她这片铜镜碎片是何用意。
哑奴牵起林清漪拿着铜镜碎片的那只手,引导着,在她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
林清漪皱眉,更加困惑:“什么意思?你想让我用这个……?”
哑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然后垂下了眼眸,似乎在回忆或思考着什么。
顿了片刻,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轻轻扯开了自己胸前的粗布衣襟。
林清漪的目光随之落下,当看清哑奴心口那片肌肤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只见在那瘦弱、苍白的胸膛上,赫然盘踞着一个与她自己心口如出一辙的、诡异而狰狞的墨色纹路!
那墨纹同样在皮下隐隐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哑奴对林清漪的震惊似乎早已习惯,她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重新轻轻牵起林清漪的手,引导着她的指尖,触碰在自己心口那冰冷的墨纹之上。
然后,她用另一只手,在林清漪的手背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你知道的……’
林清漪的目光跟随着哑奴的指引,从她心口的墨纹,移向自己手中那片锋利的铜镜碎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铜镜碎片……取血……心纹逆画!
林清漪回忆起后瞬间明白了哑奴的意图和她送来这片铜镜碎片的真正含义!
哑奴见林清漪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知道她已经明白。
她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遮住那可怕的墨纹,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林清漪急忙轻声唤道,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哑奴面前,同样半蹲下来,与她保持平视,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哑奴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再写字。她只是定定地、深深地回望着林清漪的双眼。
那目光太过复杂,里面似乎沉淀了太多林清漪看不懂的东西——有深不见底的哀伤,有历经磨难的沉寂,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淡然,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熟悉感?
林清漪被这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紧,竟有些无所适从。
哑奴最终什么也没有表示。她收回目光,转身,动作熟练地重新锁上牢门,那“咔哒”的落锁声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迈步,瘦小的身影逐渐融入前方漆黑幽深的通道,脚步声轻盈而决绝,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林清漪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片冰凉的铜镜碎片,目光复杂地望着哑奴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个神秘的哑奴,她究竟是谁?
她与墨锁,与父亲,与这观星阁,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