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友明看着安扶之因为极度激动和恐惧而显得有些癫狂的模样,听着这石破天惊的指控,眉头深深地锁紧,形成了一个川字。
“李崇明…私挖盐矿?”
他缓缓重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罪名,可比单纯的贪墨或结党要严重百倍!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逼问,声音愈发低沉:
“那邪术呢?染坊密室、石盆、‘养女’、还有你女儿身上的符纹!这些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李相指使?”
“邪术…邪术是那个江湖术士告诉我的!”
安扶之急忙辩解,生怕谢友明不信,“我女儿的性命如今就在你手上!我怎敢再用谎言骗你!那术士…那术士或许…或许也只是李崇明用来控制我、或者达成他某种目的的一枚棋子!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谢友明眼中精光一闪,并没有完全相信安扶之关于术士的说辞,但他抓住了更重要的东西。他身体前倾,语气沉郁而充满压迫感:
“陈仑山…李崇明…私挖盐矿…还有那来路不明的邪术…安扶之,你所牵扯出的这些事情,一桩比一件骇人听闻。想必…背后绝不止这些吧?你还知道什么,最好一次说清楚!”
安扶之无力地摇着头,声音气若游丝:“我知道的…就真的只有这么多了…李相做事何等隐秘,我…我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如何能知晓全部…其余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谢友明用锐利如刀的目光审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看了半晌,见安扶之确实是一副油尽灯枯、神智涣散的模样,料想再难榨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便沉默了片刻。
一旁负责记录的狱吏将誊写好的口供纸张呈到谢友明面前。
谢友明快速扫视了一遍,确认关键信息(贿赂陈仑山、李崇明指使弹劾、图谋盐矿)均已记录在案,微微颔首。
他起身,准备离开。
安扶之察觉到他的意图,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被绑住的双手猛的挣扎,锁链发出哗啦声,他声音凄厉而焦急:
“谢大人!谢大人!你…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好的…要让我我的蔺儿…安全的…体面地活着!你答应过的!”
谢友明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放心。”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你的女儿…‘很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安扶之徒劳的在原地,心中因那句意味不明的“很好”而升起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不安,却又无力再追问什么。
深夜
刑部大牢深处,夜深人静,唯有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安扶之蜷缩在牢房角落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杂草上,脑袋昏沉疼痛,半睡半醒间,恍惚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呼唤:
“父亲……父亲……”
那声音…像极了蔺儿!
安扶之猛地一个激灵,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惊弓之鸟般弹坐起来,惊恐地望向四周漆黑的甬道和冰冷的石壁:
“蔺儿?是蔺儿吗?你在哪?!”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穿堂而过的阴风。刚才那声呼唤,仿佛只是他极度思念与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就在他惊疑不定、浑身冷汗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那脚步声沉稳而诡异,在这死寂的牢狱中显得格外突兀。
安扶之的心脏骤然收紧,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暗夜中行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牢房门外。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只在阴影下露出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
安扶之在看清这身打扮的瞬间,先是猛地一愣,似乎认出了什么。
随即,他眼中的惊恐和疑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绝望的了然,以及一种…扭曲的认命。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疑问,也没有丝毫挣扎。在对方从那宽大的黑袍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捏着一粒不起眼的黑色小药丸,无声地递进牢栏时——
安扶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迅速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粒药丸,看也不看,便猛地塞入了自己口中,仰头硬生生咽了下去!
动作快得惊人,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
那黑袍身影静静地站在牢外,如同默哀的雕像,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药性发作得极快。安扶之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咯咯”声,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最后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短短几息之间,他便猛地瘫软下去,倒在冰冷的杂草堆上,彻底没了声息,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亲眼确认安扶之已然毒发身亡,那道黑色的身影不再有片刻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转身融入牢狱深沉的黑暗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牢房中弥漫开的、淡淡的苦杏仁味。
临州城·知府府邸
五日的疾行,越临近临州,官道上的景象越发令人心惊。
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逃难百姓络绎不绝,哭喊声、叹息声混杂在尘土中。
周铎与谢霜回几次下马询问,得到的皆是倭寇烧杀抢掠、前线吃紧的噩耗,以及“千万别再去送死”的恳切劝诫。
终于抵达临州城下,虽城墙高耸、守卫森严,但城内外弥漫的紧张与惶恐气息却无法掩盖。
萧承和端坐马上,眺望这座饱受蹂躏的海滨重镇,眸光深沉。
陛下“秘密查探”的旨意犹在耳边,但眼下倭寇猖獗、军情似火,已容不得慢条斯理地暗中访查。
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了解实情。
他勒转马头,沉声道:“不必去客栈了,直接去知府衙门。”
周铎一愣,随即了然:“是!”
四人一路疾行至知府王勇府邸。
府门外守卫见来人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的萧承和,虽风尘仆仆却难掩通身威仪,不敢怠慢。一名机灵的小厮见状,立刻飞奔入内通传。
不过片刻,身着知府官袍、略显富态却面带浓浓忧色的王勇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他虽未见过萧承和,但一见其气度,又瞥见周铎等人护卫的架势,心中已猜出来人身份不凡,连忙躬身行礼:
“不知几位大人驾到,下官临州知府王勇,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萧承和并未寒暄,直接迈步向府内走去,声音平静却自带压力:
“王大人,进去说话。”
王勇心中一凛,赶紧侧身引路:“是是是,大人请,各位请!”
进入正厅,分宾主落座。萧承和自然居于上首,林清漪与谢霜回坐在一侧,周铎按刀立于萧承和身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保持警戒。
王勇则恭敬地坐在对面下首位置,心中忐忑不安。
萧承和没有多余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面雕刻着蟠龙纹、光泽温润的玉牌,亮明身份。
王勇一见那御赐的龙纹玉牌,吓得浑身一颤,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下…下官王勇,不知晋王殿下千岁驾到!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位煞神王爷!
萧承和淡淡道:“王大人不必多礼,起身回话吧。局势紧急,虚礼就免了。”
他目光扫向谢霜回,简单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刑部尚书谢友明大人之子,谢霜回。听闻临州有难,特随本王前来,欲为国出力。”
谢霜回立刻站起身,收敛了平日的嬉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
“谢霜回见过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