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漪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因方才情绪的波动和连续说话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稍作喘息,又道:
“不错,正该如此。” 随即,她似乎想起了另一件悬而未决的要事,眼神更加专注地看向萧承和。
“对了,还有一事,”她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若殿下……真的能见到我父亲,” 她提及林远山时,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殿下替我……问问他,是否……见过哑奴。”
萧承和目光微凝,专注地等待她的下文。
林清漪蹙着眉,努力回想着哑奴当时略显古怪的举动和眼神:“她们二人之间……似乎并非我想象般的全然陌生。”
“哑奴将铜镜碎片给我时,曾用手指蘸着灰尘,在地上匆匆画过一个极其简略的、类似药杵或捣药罐的图案,又指了指我,再指指她自己,最后指向牢房外的方向……”
“那个方向,若我没记错,大致是通往太医院或宫外坊市。我猜测,她或许是想告诉我,她认识一个与医药相关的人,甚至……她已经在我手心写出了我父亲的名字”
“说不定……她真的与我父亲相识……”
这个推断让林清漪自己都感到心惊,却又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她抬起眼,直直望进萧承和的眼底,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恳切与决断:
“总而言之……若你能见到我父亲,定要问问他。知不知晓哑奴的身份和她身上的墨纹,这或许是解开观星阁秘密的另一把钥匙。”
萧承和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尤其是“哑奴可能认识林远山”这一条,这无疑为林远山的安全和哑奴的立场增添了新的、复杂的变数。
他面色沉肃,郑重地颔首。
“我记下了。”他沉声道,没有多余的承诺,但这简单的四个字,却代表着将此事的优先级提到了与寻找墨锁解法、探查盐案同等的高度。
萧承和明白,林清漪在地牢中捕捉到的任何一丝异常关联,都可能成为撬动铁板的关键支点。
胤都·宰相府,膳厅。
烛火通明,映照着满桌精致的肴馔,却驱不散主座与次座之间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崇明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进膳,举止间透着惯常的、滴水不漏的威严与疏离。
李姝瑶坐在下首,面前金盏玉箸,盛着府中厨子精心烹制的菜肴,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几不可察地、一次又一次地掠过父亲那张喜怒难辨的脸。心中暗自思忖:
‘看父亲神色如常,用餐时甚至比平日更显平静……看来,玄微子那老道,并未将她上次私自潜入观星阁地牢、还差点闹出乱子的事情禀报上来。’
‘想到此处,她紧绷的心弦才暗暗松了一分。’
‘毕竟上次父亲严词警告、甚至禁了她足的情景犹在眼前,她此刻回想,也不禁懊恼自己当时怎就那般沉不住气,竟被那贱婢激得乱了方寸……’
饭桌上,只剩下细微的碗箸轻碰声。
眼见着父亲用完最后一口汤羹,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巾拭了拭嘴角,便要起身离席,李姝瑶心头一紧,连忙放下银箸,轻声唤道:
“父亲!”
李崇明已转过半边身子,闻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
烛光下,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年轻姣好的面容上,尤其是在那双顾盼生辉的眉眼处,几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真像啊……
李崇明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旋即被更深的漠然覆盖。他面色无波,只淡淡道:“何事?”
李姝瑶立刻起身,脚步轻盈却稳当地走上前,在离父亲两步之遥处停下,微微屈身,言行举止是精心教养出的得体大方,无懈可击。
“父亲,”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关切,“眼看着……快要到十五了……” 说话间,她眼波迅速而小心地扫过李崇明的脸,试探着接下去,
“父亲……可是又要去小祠堂?”
李崇明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几无波澜,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李姝瑶的心跳快了两拍,她按捺住情绪,紧接着道,语调放得更柔婉,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想要为父分忧的期盼:
“父亲往年在十五前,都是自己亲自准备所需之物……此次,让女儿帮您可好?”
她略顿了顿,似乎担心这提议显得突兀,又立刻补充,理由说得无比自然,“女儿也想……为父亲分忧些许,学习打理这些庶务。”
膳厅内的空气,因她这番话,骤然安静了一瞬。烛火噼啪轻响,映着李崇明深沉难测的面容。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静静地、不带什么温度地注视着李姝瑶。
良久,那低沉、冷静、却带着天然不怒自威威严的嗓音,才缓缓响起,没有任何解释,也不容任何置喙,只淡淡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不必。”
李崇明的目光在李姝瑶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小心思,顿了顿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为父自有主张与安排,你不必费心。在家中,学好你的琴棋书画、女红中馈,这些才是闺阁女子的本分与体面。”
此话落入李姝瑶耳中,如同冰水浇头。
她藏在宽大锦绣袖摆下的手指,倏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眼底深处,却是惊疑、不甘与丝丝缕缕被轻视的恼怒在疯狂翻涌。
“还有……” 李崇明话锋一转,语气并未加重,却比方才更添了几分不容违逆的决断,
“往后,你便不必再去观星阁了。”
话音甫落,李姝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骄矜或算计的美眸中,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可置信。
她失声道:“父亲?!为何?”
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女儿……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惹了父亲不快?”
李姝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父亲这是要彻底断了她的路!若真去不了观星阁,她还如何监控林清漪那个贱婢?
如何确保那贱人不会耍什么花样?如何……泄她心头之恨?
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