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林远山不是没有想过拼却一身剐,也要为妻女讨回公道。
他曾无数次想要上书皇帝,彻查此事。然而,每一次的申诉,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甚至还会引来更隐晦的警告。
林远山渐渐明白,凶手势力盘根错节,只手遮天。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太医,如何能与整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抗衡?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女儿清漪。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为了女儿能平安长大,他只能选择忍辱负重,将这份血海深仇与无尽的悲痛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敢再轻易冒险,甚至不敢对女儿提及半分真相,只愿她能在相对平静的环境中长大。
……
林远山讲述完这段尘封的往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老泪纵横,几乎无法自持。
而一旁的林清漪,早已听得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生,竟伴随着母亲如此惨烈的死亡,而父亲这些年,竟然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和丧妻之痛,将她抚养长大。
母亲的冤死,父亲的隐忍,像一把把尖刀,刺痛着她的心。
萧承和听罢,并未沉浸在单纯的悲悯中,他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疑点,眉头深深皱起,语气带着不解与锐利的审视:
“林太医,按你方才所言,那些权贵为何一定要你篡改疫病死亡人数?”
“即便人数过多,上报时也大可以推诿于天灾凶猛,人力难挽。如此执着于篡改具体数目,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林远山的声音愈发沉重,带着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却无力改变的疲惫:
“当年,我们奉命前往栩城之前,朝廷接到的奏报只是说疫病初起,并未提及有多数人染上,只道是若能及时医治,便可扼杀苗头。”
“可当我们一行人真正抵达瘟疫区时才骇然发现,疫情早已蔓延失控,整个栩城……可以说是十室九空,死气弥漫,尸骸甚至来不及妥善掩埋。”
林远山眼中流露出当时的心寒与无力,“那时我便猜到,定是地方官员与朝中某些人相互勾结,刻意隐瞒、压下了真实的疫情,拖延不报,才导致如此惨状。”
“只是当时……救人如救火,顾不得追查这些,一心只想尽可能多地救治病患。哪知……”
林远山的话语哽咽,目光中充满了对妻子惨死的无尽心疼与对自己牵连家人的深切自责,
“却因为我的这份‘不识时务’,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竟让啊晚……让她白白失了性命……” 巨大的悲痛再次攫住了他。
林清漪紧紧握住父亲苍老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与支撑,声音带着未散的哭腔:
“父亲……这不是您的错……”
萧承和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信息背后可能涉及的更庞大的利益链条,随即他话锋一转,
问出了另一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更为核心的疑问,他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林太医……恕本王冒昧一问。” 他看向林远山,等待着他的应允。
林远山抬起浑浊的泪眼,示意他但说无妨。
萧承和沉声道:“你刚刚提及……你的妻子苏晚,在怀孕之时,心口便出现了那奇怪诡异的墨纹。”
“可依你之前对‘墨锁’的描述,此等邪术,不是需要经过特定的仪式,方能在受术者与承伤者身上种下吗?苏晚夫人……她并未经历过任何仪式,这墨纹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此纹并非只有墨锁才有?” 这个矛盾点,至关重要。
林清漪闻言也是一怔,顿时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寻求答案的急切。
林远山痛苦地垂下眼眸,仿佛再次被那段无助的回忆折磨:“是啊……这也是我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啊晚她……确实未曾经历过任何可疑的仪式。”
“自她喝下皇后赐予的所谓‘补药’后不久,便怀上了清儿,紧接着,心口的墨纹便悄然浮现……我查遍医书,用尽方法诊察,那墨纹既非已知毒物所致,也非某种疫病表征,它就像是……凭空生长出来的一般,与她的血脉隐隐相连。”
“我本想待她生产后,身体恢复些,再细细查探,寻找根治之法。”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以及随之而来的祸事……待到啊晚含冤离世之时,她心口那诡异的墨纹,依旧清晰可见,未曾消散……” 林远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哀伤。
萧承和的眉头锁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既然苏晚夫人没有经过仪式,那这墨纹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远山,“皇后赐下的那碗‘补药’?”
林清漪也垂眸思索,结合父亲的叙述,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她声音清冷,虽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父亲……会不会问题……真的就出在皇后赐予的那碗药里?”
林清漪不敢想象,如果母亲的悲剧源头竟是来自宫廷最尊贵的赏赐,那背后的阴谋该是何等骇人。
林远山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是历经沧桑后的迷茫与沉重:“不清楚……或许是,或许也并非全然是。”
“帝后赏赐,药材来源复杂,经手之人众多,即便真有问题,也早已死无对证。真相……至今未明。”
萧承和知道在此事上纠缠已难有结果,便转而追问更实际的问题,这也是他带林清漪来此的核心目的之一:
“林太医,既然苏晚夫人身上的墨纹来源成谜,那你后来……又是如何确定我们身上的便是‘墨锁’?并且,”
萧承和目光灼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你是否……知晓这‘墨锁’的解法?”
林远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沉声道:“我能知道‘墨锁’之名,并确认其存在,也是源于一次机缘巧合……”
“那是在前朝先帝还在位时,大约……就在啊晚去世后不久,大概我二十五六岁时,朝廷在城郊以北约三十里处的悬雾山上,”
“开采石料时,意外挖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前朝巫师的乱葬岗。”
“前朝巫师的乱葬岗?”林清漪轻声重复,眉头蹙起,感到一丝不祥。
林远山点点头,继续回忆:“当年此事颇为隐秘,皇帝下令,命我带领太医院几人,协同刑部官员一同前往调查,”
“一来是鉴别有无疫病风险,二来也是查看有无前朝禁术邪物遗留。”
萧承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从未听说过此事,朝中也无任何相关记载流传,想必当时就被严密封锁了消息。
他沉声确认:“悬雾山……城郊以北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