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匕首小心地剔开火漆,展开了那封来自皇帝的密信。
信纸是宫廷特用的云纹笺,上面的字迹是皇帝身边秉笔太监代书的工整小楷,格式规范,措辞严谨,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末尾盖着的是皇帝用于批复重要奏章的玉玺印鉴,彰显其作为“圣旨”一部分的绝对权威。
信的内容简洁、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晋王萧承和:
“安平县令安扶之罪证,朕已阅。其行悖逆,触怒天颜,必依律严惩,以正国法。”
“安平乃漕运关隘,临州海防门户,不容有失。兹命尔暂缓南下霜喉湾,权摄安平城一切军政要务,新任县令到任前,城中文武官员及驻军皆归尔节制。若有怠慢抗命者,许尔先行拿问,朕授尔临机专断之权。 ”
“然,安扶之案恐非孤例。着尔彻查其同党及邪术根源,厘清所谓‘疫病’真相,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不得姑息。务须尽快安定地方,清除流毒,毋使滋生事端。”
“另,临州军报,倭患日亟。尔处置安平事毕,须即刻赴任,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军机。钦此。”
没有落款,没有“父字”,只有皇帝的印玺代表着一切的权威和终结。
萧承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信纸上的每一个字。这冰冷而权威的文字,才更符合他与他那位父皇之间一贯的相处方式——纯粹的君臣,而非父子。
信中没有任何关怀与担忧,只有清晰的权责划分、严苛的任务要求以及不容延误的时间限制。
这封密信,是一道冰冷而沉重的命令状。
他面无表情地将密信折好,收入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并非出于情感,而是出于对其所代表的无上皇权和沉重责任的绝对重视。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安平城·清晨
晨曦微露,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也仿佛稍稍驱散了笼罩在安平城上空数日的压抑。官驿的小厨房内,早已炉火通明,药香弥漫。
林清漪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神情却异常专注。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几个咕嘟冒泡的药罐,根据古籍残方和自己的研判,不断调整着火候,依次投入最后几味药材。
这是她根据对安闵蔺所中剧毒以及那香囊药渣的反向推导,连夜试配出的解毒汤方,虽不能根治所有残留毒素,但足以压制和缓解那骇人的红斑。
萧承和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林清漪忙碌的背影,然后对身旁的周铎低声吩咐了几句。
辰时初刻,安平城县衙大门洞开。
数名衙役抬着一面巨大的告示板,重重地立在衙门前最显眼的位置。
另一队兵士则拿着厚厚一叠刚刚誊写好的告示,迅速走向城内各处十字路口、市集口,将其张贴起来。
很快,就有胆大的百姓围拢过来,紧张又好奇地张望。识字的人大声念出了告示上的内容:
“安平城县衙 布告”
“近日城中流传之‘红斑之症’,经查实,并非时疫,实乃水源遭奸人投毒所致之中毒现象!吾等已查明毒源并清除,诸位不必恐慌!”
“今有太医圣手,已研制出解毒汤药,可有效清除体内余毒,缓解红斑症状。晋王殿下仁德,特命于县衙门前及城内各处分点,免费发放解药!”
“凡身上出现红斑或担忧中毒之百姓,皆可前往领取汤药一碗,即刻饮下。孩童减半。此药温和,无需担忧。”
“投毒元凶已伏法,毒源已清。即日起,安平城一切秩序照旧!”
“钦差大臣、晋王 萧承和 谕”
告示的内容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清水,瞬间在围观的百姓中炸开了锅!
“不是疫病?!是中毒?”
“老天爷!原来是遭人下毒!”
“晋王殿下找到解药了!免费发放!”
“快!快去衙门!给我家娃也领一碗!”
恐慌迅速被惊喜、愤怒和希望所取代。人们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人从家中走出,向着县衙门和各个分发点涌去。
县衙门前,早已架起数口大锅,锅下柴火旺盛,锅内墨绿色的药汁翻滚沸腾,散发出浓郁的药味。
林清漪在一旁亲自监督着最后一批药材的投放和火候。
谢霜回挽着袖子,虽然嘴上抱怨着,“小爷我都成跑堂的了”,但动作却毫不含糊,指挥着兵士们维持秩序,给排成长龙的百姓分发陶碗。
周铎则带着另一队更为精干的亲卫,警惕地守在四周高处,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人群,以防万一。
同时,他安排人手,将一桶桶熬好的药汁用马车快速运往城外的几个村落——王爷有令,城外的百姓同样不能遗漏。
百姓们捧着温热的药汤,有的迫不及待一饮而尽,有的小心翼翼先喂给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轻松神情。
待看到城外返回的信使打出“药已分发完毕”的信号后,一直站在县衙高阶上静观一切的萧承和,对周铎微微颔首。
周铎得令,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对着城门方向,发出了一声洪亮如钟的呐喊:
“王爷有令——开城门!解除封禁——!”
声音如同波浪般传开。
“开城门!解除封禁——!”
“开城门!解除封禁——!”
命令被守城的军士一声声接力传递下去。
沉重的绞盘开始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却又无比悦耳的声响。那扇将安平城内外隔绝了数日、象征着恐惧与隔离的巨大城门,在晨曦的光芒中,被缓缓拉开!
城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商旅、探亲者,以及得知消息迫不及待想进城的四乡八邻的百姓,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阳光彻底洒满城门洞口,也照进了安平城内每一个人的心中。封锁解除,安平城,终于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萧承和站在高处,看着脚下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第一件大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