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尖端,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无声地悬在安扶之的头顶。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安扶之越来越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和那匕首冰冷的反光。
安扶之的冷汗,终于沿着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那点强撑的轻蔑,在萧承和绝对冷酷的气势和那柄随时可能落下的匕首面前,开始寸寸瓦解。
——
胤都·刑部尚书府·谢府·书房
一只不起眼的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刑部尚书谢友明书房的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正伏案批阅公文的谢友明笔锋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他放下笔,快步走到窗前,熟练地解下系在鸽腿上的细小竹筒,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密信。
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带着儿子谢霜回特有张扬气韵的字迹跃入眼帘。谢友明起初神色平静,但目光随着字句下移,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捏着信纸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拢,指节微微泛白。
“账册确已入手…贪墨、行贿主涉户部陈侍郎、私购人口‘养女’之事、囤积剧毒药材…染坊地下密室…蠕动墨块…满盛污血之石盆…县令府密室…相同石盆…邪异药典祭文手稿…安闵蔺身染诡异红斑似可传他人…剧毒香囊…不俗武功…城中突遭封禁…百姓似染不明之症…巧遇晋王萧承和及其亲随…所图未明…暂缓返胤…”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谢友明的心头。
尤其是“蠕动墨块”、“诡异红斑”、“邪异药典祭文”、“封城”以及“晋王萧承和”这几个词,让他眼底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最终化为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
安平城——一个本该由他儿子“顺路”查探贪腐案的地方,竟已糜烂至此,成了滋生邪异、疫病和皇子角力的泥潭漩涡?!
谢友明猛地将信纸按在书案上,胸膛微微起伏。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凶险让他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也感到了心惊。然而,更强烈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忧惧。
他不能立刻将此事上奏天子。
原因无他——那本关键的、足以钉死安县令乃至牵扯户部侍郎的账册,还在霜回手中,尚未送回胤都!
此刻仅凭一纸家书,空口白牙,如何取信于陛下?若贸然上报,非但无法坐实安扶之的滔天之罪,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有机会销毁证据、反咬一口。更可怕的是……
谢友明的目光落在“巧遇晋王萧承和”那几个字上,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记忆瞬间拉回到数日前。
……
紫檀木御案后,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神色莫辨,指尖随意地点着摊开的奏报。谢友明与风尘仆仆刚从外地办差归来的谢霜回,一同垂手侍立在下。
“谢爱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霜回这趟差事,办得利落。” 这是对谢霜回的肯定。
皇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谢霜回身上,带着一丝仿佛不经意的考量:
“朕记得,你回胤都述职,是要路过安平城的吧?”
谢霜回立刻躬身:“回陛下,正是。”
皇帝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安平县近年税赋总有些不清不楚,奏报上也语焉不详。左右顺路,霜回,你就替朕去瞧瞧,那安扶之的治下,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小事,自行处置便是,若有大的…及时报与你父亲,由他定夺上奏。”
“臣遵旨!” 谢霜回朗声应道。
皇帝的目光又淡淡扫过谢友明:“谢卿,此事,就有劳你父子二人,替朕分忧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父子二人齐声回答。
……
回忆散去,谢友明背心沁出一层薄汗。陛下的旨意再清晰不过:让霜回“顺路”查探,小事自行处置,大事报由他谢友明“定夺上奏”。
这既是信任,更是无形的枷锁!
如今安平之事,岂止是“不清不楚”?简直是骇人听闻,邪异横行,还牵扯到了十二皇子晋王!这已远超“小事”范畴,绝对是必须立刻上奏的泼天大事!然而……账册未到!
若此刻仅凭这封家信就急吼吼地去面圣,陛下会怎么想?
——你谢家父子办事不力?证据都拿不回来就妄言大案?
——还是……你谢友明故意压下关键物证,是想借此案拿捏户部陈侍郎,甚至……构陷皇子?
晋王萧承和为何也在安平?是巧合?还是陛下另有密旨?陛下是否早已知道些什么?
谢霜回信中那句“所图未明”,像根刺扎在谢友明心上。天家之事,深不可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呼……” 谢友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拿起信纸,走到角落的铜盆边,毫不犹豫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迅速舔舐纸张,将那些惊心动魄的字句化作跳跃的火焰和扭曲的青烟。
火光映照着他深沉如古井的脸庞,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此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老辣的权衡。
他不能上奏。
至少,在谢霜回将那份铁证——账册——安全送回他手中之前,绝对不能!
他需要时间,需要那份账册作为叩开宫门的敲门砖和护身符。在此之前,他必须装作对安平城的惊变一无所知,稳住朝堂,更要稳住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看着信纸彻底化为灰烬,谢友明走回书案,提笔铺开一张新纸,笔锋沉稳地落下:
“吾儿霜回:信已阅,诸事已知。安平事诡,汝当慎之又慎,务必保重自身。账册乃重中之重,需万全。京中一切如常,勿念。父字。”
这封信,将通过另一条更隐秘的渠道送回安平。信中只字不提安平凶险,不提晋王,更不提他的担忧与谋划,只强调“慎之”、“保重”和“账册万全”。他相信,以霜回的机敏,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灰烬在铜盆中彻底冷却。谢友明望向窗外胤都深沉的黑夜,眼神凝重。安平城的风暴已经掀起,而他谢家父子,正被推向了风暴眼的最中心。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