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黄山,云岫楼茶馆。
这间茶楼地处半山,位置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是重庆城里达官贵人们密会的不二之选。
一间名为“听松”的雅间内,沈知渊和戴笠相对而坐。
桌上,一壶顶级的君山银针,正冒着袅袅的热气,但两人谁也没有动。
戴笠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长衫,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就像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但他身上那股阴鸷冷冽的气质,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沈主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戴笠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戴局长过奖了。”沈知渊微微一笑,“时间宝贵,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东西,带来了吗?”
戴笠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沈知渊也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同样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本破旧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推到了戴笠面前。
“戴局长要的东西,也在这里。”
戴笠拿起那本笔记本,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仔细地翻看着,越看,眼神越是明亮,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本密码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日文暗语、代号、电码组合和通讯频率,甚至还有一些手绘的通讯基站位置图。这不仅仅是一本密码本,这简直就是日军华中方面军通讯系统的“钥匙”!
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几份截获的日军密电,对照着密码本,开始飞快地进行破译。
五分钟后,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狂喜。
“是真的……竟然全是真的!”他看着沈知渊,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冈村宁次那个老鬼子,正准备调集两个师团,突袭我们在鄂北的防线!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沈主任,你是怎么……怎么弄到这个的?”他实在无法想象,连军统最顶尖的特工都无法企及的日军核心机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轻而易举弄到手的。
“戴局长不需要知道过程,只需要知道,这东西,能帮你,也帮委座,立下不世之功,就够了。”沈知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戴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眼前这个沈知渊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好。”戴笠不再追问,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纸袋,“沈主任要的东西,也在这里。何应钦在南京担任军政次长期间,贪污军饷、倒卖军火、走私违禁品……每一笔,都有账可查。最致命的是,他的小舅子,在上海租界里开了一家‘德兴洋行’,表面上是做正经生意,实际上,是专门把他从国库里倒腾出来的军用物资,比如钨矿、棉纱、药品,高价卖给日本人的联络点。”
“这里面,有人证、物证、账本复印件,还有他小舅子和日本商人签的合同。只要把这些东西捅出去,何应钦,必死无疑。”
沈知渊拿起牛皮纸袋,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里面的材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
“戴局长,我很好奇。”沈知渊放下材料,看着戴笠,“这些东西,你手上应该早就有了吧?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委座,非要借我的手?”
戴笠苦笑了一声,重新戴上了墨镜。
“沈主任有所不知。何敬之在军中,门生故旧遍布,根基深厚,是元老派的领袖。我一个搞情报的,人微言轻,单凭这些东西,未必能一击致命。扳不倒他,反而会惹一身骚。”
“但你沈主任出面,就不一样了。”戴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是委座面前的红人,是陈诚部长力保的干将,背后还有白崇禧和整个工商界的支持。由你出面,联合陈、白二位,一起向委座发难,这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戴笠坦然道,“扳倒何应钦,对你我,都有好处。你少了一个处处掣肘的政敌,我戴某人,在委座面前,也能更受重用。我们,是天然的盟友。”
沈知渊举起茶杯:“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回到华兴银行的办公室,沈知渊立刻召集了杜英鸿和沈慕风,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他把戴笠给的黑材料,复印了两份。
“慕风兄,这份,你立刻亲自送去给陈诚部长。告诉他,这是我们的人,在上海查到的。请他定夺。”
“杜兄,这份,你走一趟白公馆,亲手交给白崇禧将军。就说,这是我们华商联合会,对军中腐败分子的血泪控诉。”
“知渊,那你自己呢?”沈慕风问道。
“我?”沈知渊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戏就行了。”
他很清楚,对付何应钦这种级别的政治人物,自己亲自下场,反而落了下乘。借力打力,让他的政敌们去狗咬狗,才是上上之策。
陈诚代表的是中央军土木系的利益,白崇禧代表的是地方实力派桂系的利益,他们跟何应钦代表的元老派,早就斗得不可开交。自己送上的这份“大礼”,他们没有理由不收。
果然,不出沈知渊所料。
陈诚和白崇禧,在分别收到这份“黑材料”之后,如获至宝。
他们立刻撇开彼此之间的矛盾,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然而,何应钦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他很快就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想不通沈知渊从哪里搞到了自己的把柄,但他知道,必须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一早,一份由十几名元老派文武官员联名签署的弹劾奏折,就摆在了蒋中正的办公桌上。
奏折上,洋洋洒洒,罗列了沈知渊的“十大罪状”,从“结党营私,培植私人势力”,到“生活腐化,奢靡无度”,再到最致命的“暗通延安,资助”,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蒋中正看着这份奏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把陈诚叫到了办公室。
“辞修,这份弹劾,你怎么看?”
陈诚不等蒋中正说完,就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正是沈知渊给他的那份黑材料。
“委座,您先看看这个。”陈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何敬之弹劾沈知渊,我看,是贼喊捉贼!真正该查的,是他自己!”
“这是我们的人,冒着生命危险,从上海日占区搞到的证据。何敬之,他不仅贪污腐败,他还在通敌卖国!”
蒋中正接过材料,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脸色,随着材料的内容,变得越来越铁青,越来越阴沉。
当他看到何应钦的小舅子,将几十吨作为战略物资的钨矿,通过“德兴洋行”,卖给日本三菱公司的合同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岂有此理!混账东西!”
蒋中正猛地一拍桌子,将整本材料,狠狠地摔在地上。
“国难当头,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他居然……居然在后方发国难财,资助敌人!这是要掘我们党国的根啊!”
“来人!”他对着门外大吼。
侍从室主任立刻跑了进来。
“立刻通知所有在渝的中央委员,下午三点,召开军事紧急会议!一个都不许缺席!”
下午三点的军事会议,气氛肃杀。
何应钦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甚至还在和身边的几个亲信,商量着如何在会上,彻底把沈知渊置于死地。
会议开始,蒋中正一言不发,只是让侍从,将那份关于何应钦的黑材料,复印了十几份,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何应钦拿到材料,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瞬间僵住了。
他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由红变白,由白变灰,最后,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冷汗,从他的额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何敬之。”蒋中正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委座……我……我冤枉啊!这是诬陷!这是栽赃!是……是沈知渊!是他和陈诚他们,合起伙来害我!”何应钦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够了!”蒋中正厉声喝断他,“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我宣布,即日起,革除何应钦所有职务!交由军法处,严加审讯,彻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不……不要啊!委座!饶命啊!”
何应钦当场瘫软在了椅子上,涕泗横流。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志在必得的一场政治攻击,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反噬到自己身上。
两名高大的宪兵,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将已经像一滩烂泥的何应钦,从椅子上架了起来,向外拖去。
在路过沈知渊身边时,何应钦突然挣扎起来,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姓沈的……你给我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知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被拖出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结束后,白崇禧特意走到沈知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知渊,你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不过,凡事要留一线。何敬之虽然倒了,但元老派的势力还在,你以后,要更加小心了。”
“多谢健公提醒,知渊明白。”沈知渊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等于和整个保守派势力,彻底撕破了脸。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但这一战,他必须打,也必须赢。
如果连何应钦这种国之蛀虫都扳不倒,那抗战,还谈何胜利?
就在沈知渊以为,这场风波总算可以告一段落的时候,戴笠却突然深夜来访。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主任,出大事了。”戴笠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怎么了?”
“我们用你给的密码本,破译了日军大本营发给华中派遣军的最新电令。”戴笠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他们,准备集结航空兵主力,对重庆,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战略轰炸!代号,‘一百零一号作战’!”
“而且……”戴笠看着沈知渊,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轰炸的目标,不是政府大楼,也不是军事设施,而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华兴工业基地!”
“日军的情报部门,已经通过某种渠道,精确掌握了你所有工厂的坐标位置!他们,要一举摧毁我们中国的战时工业心脏!”
沈知渊的脸色,瞬间大变。
“什么时候?”
戴笠伸出了三根手指。
“最快,三天后。”
沈知渊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大步流星地向办公室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冲过来的杜英鸿和顾曼婷,接连下达命令:
“杜兄!立即通知所有工厂,启动最高级别防空预案!把我们从德国买回来的那些高射炮,全都给我拉出来!所有护卫队,取消休假,准备防空作战!”
“曼婷!你立刻组织人手,发动所有工人,连夜挖掘更多的防-空洞和地下掩体!把最关键的设备,能转移的,全部转移到地下!”
“我们,要和小日本,在重庆的上空,打一场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