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总部。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肩上扛着金星的将军们个个表情严肃。居中主位上,坐着的正是这个国家此时的最高领袖,蒋中正。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与会者的心头。
“都说说吧,上海的事情,你们怎么看?”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面一片沉默。
上海交易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在座的,都是核心人物,自然知道内情。
一伙日本特务,光天化日之下,企图血洗证券交易所,结果反被全歼。
这事儿,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丢人的是日本人,但棘手的,是南京政府。
“委座,”军统的负责人戴笠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根据我们潜伏在日方的人员传回的情报,此次行动,是日本驻沪特务机关长影佐祯昭亲自策划,代号‘樱花’。行动失败后,影佐祯昭已经下令在沪情报网全面静默,并向东京大本营请求了战术指导。”
言下之意,是日本人吃了大亏,现在变成缩头乌龟了。
这话让在场的不少将军,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快意。
“哼,一群东洋倭寇,自不量力!”一个脾气火爆的将军忍不住说道。
蒋中正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行政院长,孔祥熙。
“庸之兄,财政部那边,有什么看法?”
孔祥熙今天感觉如坐针毡。上海交易所是他财政部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辞其咎。更让他憋屈的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绕不开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沈知渊。
他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道:“委座,此事虽然是日人挑衅在先,但处置方式,未免过于激烈。在交易所这样的国际金融中心,发生如此大规模的交火,影响极其恶劣。现在英美各国的领事,都在向外交部施压,要求我们给出一个解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据我所知,此次行动,警备司令部的杨虎,是接到了华兴银行沈知渊的情报,才采取了行动。一个商人,是如何得知日军如此机密的计划?他又有什么权力,调动军队,参与到这种行动中来?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建议,必须彻查!”
这番话,说得阴险至极。他避而不谈日本人的暴行,反而把矛头直指沈知渊和杨虎,企图将这件事,定性为一场地方军阀和商人勾结的“火并”。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听不出孔祥熙这是在公报私仇。
但他说的话,也确实点出了几个关键的疑点。
是啊,沈知渊一个商人,情报能力怎么比军统还厉害?
就在这时,侍从室主任陈布雷走了进来,在蒋中正耳边低语了几句。
蒋中正点了点头,开口道:“人到了,让他们进来吧。”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杨虎和沈知渊,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杨虎一身戎装,身姿笔挺,他先是向蒋中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目不斜视地站到了一旁。
而沈知渊,则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他没有穿军装的资格,只是对着主位上的蒋中正,深深地鞠了一躬。
“学生沈知渊,见过委座。”
他这一声“学生”,让在场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在场的人都知道,沈知渊并非黄埔出身。他这么自称,显然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
蒋中正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对于沈知渊,他的观感很矛盾。一方面,这个年轻人扳倒孔祥熙、对抗日本财阀的手段,让他都感到心惊,觉得此人锋芒太露,难以掌控。另一方面,他又在国家危难之际,捐钱捐物,扶持工业,展现出了强烈的爱国之心。
尤其是这次,干净利落地给了日本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实在是让他心里暗暗叫好。
“沈知渊,”蒋中正开口了,语气听不出喜怒,“上海的事情,你来说说吧。”
“是。”沈知渊不卑不亢,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先说自己是如何得到情报的,而是先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账册。
“委座,在汇报之前,请允许学生,先呈上一样东西。”
一名侍从将账册接过来,呈送到了蒋中正的面前。
蒋中正疑惑地翻开账册。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
“这是日本正金银行,与国内部分官员、买办的资金往来账目。时间,从去年到今天。”沈知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
“其中,最大的一笔资金,是在三个月前,由正金银行,转入了一个在香港注册的私人账户。这个账户的所有人,是时任三井物产驻沪总经理山本次郎的远房亲戚。而这笔钱的用途,是用来收购英国一家纺织公司的股份。这家英国公司,恰好是我们华兴银行扶持的大华纱厂的最大客户。”
沈知渊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孔祥熙!
谁不知道,大华纱厂的订单被取消,导致华兴银行差点资金链断裂。而孔祥熙,就是在那件事之后,被阎锡山拿出他与山本次郎密会的照片,弹劾下台的!
这本账册,就是一把刀!一把将孔祥熙和日本人暗中勾结,打压民族企业的罪证,彻底钉死的刀!
孔祥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知渊竟然会在这种场合,当着委员长的面,拿出这样一份东西!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伪造的!”他指着沈知渊,声音都在发抖。
“是不是伪造,财政部和中央银行的专家,一查便知。”沈知渊的语气依旧平静,“学生之所以呈上这份账册,只是想向委座,向各位长官说明一件事。”
“日本人对我国的侵略,早已开始。它不只在东北,在华北,更在我们的金融中心,在上海。他们用资本渗透,用商业绞杀,用金钱收买国贼,企图从内部,瓦解我们的经济。”
“学生作为一个生意人,对此,感同身受,痛心疾首。”
“至于这次的情报来源,”沈知渊终于说到了正题,“其实很简单。是学生之前在挫败三井物产的金融攻击时,策反了一名日本特务。此人,正是影佐祯昭此次行动计划的核心成员之一。”
“策反?”戴笠的眼睛亮了。军统花了那么大力气,都没能在影佐祯昭身边安插进一个钉子,这个沈知渊,竟然不声不响地就做到了?
“是的。学生利用此人,故意向影佐祯昭传递假情报,诱使其行动队,进入我们预设的包围圈。并提前将此事,报告给了杨司令。这才有了这次的侥幸成功。”
沈知渊的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他将一场血腥的围剿,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一次“反间计”和“自卫反击”。
既解释了情报的来源,又把自己和杨虎的责任,降到了最低。
蒋中正合上了那本账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沈知渊,眼神越发深邃。
人才!这绝对是个人才!
有勇有谋,手段凌厉,而且,还懂得政治。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必将成为心腹大患。
“沈知渊。”蒋中正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你这次,挫败日人阴谋,扬我国威,当记大功一件。”
“学生不敢居功。”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的规矩。”蒋中正摆了摆手,“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来了。
沈知渊知道,这才是今天这场“汇报”的真正目的。
奖赏是虚的,试探才是实的。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学生,不要任何奖赏。”
“学生只有一个请求。”
“说。”
“学生恳请委座,准许华兴银行,牵头成立‘全国战时工商联合会’,统一协调调度全国的民族企业,全力配合政府,进行抗战!”
“同时,恳请委座,将学生名下的所有产业,包括华兴银行,江南机械厂,大华纱厂……全部,收归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