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却只是望着满地狼藉,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你说……鸟儿剪了翅膀……还能活吗?”
他在用囚禁的金丝雀取悦她。
她便用满地的尸体和血腥,逼迫他!
他们都在等。
等对方先一步妥协,或者崩溃。
萧逸的指尖颤抖得厉害,他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早已纤尘不染的手指。
仿佛这能擦去满地的狼藉,擦去弥漫的血腥,擦去两人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终于,他像是被什么彻底击穿了伪装,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能的……能的……”
“一定能活的……”
这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繁花也听到了这荒谬的答案,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成了负担。
她不想再看这个用最卑微的姿态做着最恶劣事情的男人。
然而……她赌对了。
即使他用这样疯狂的自欺欺人试图挽留,第二天,他还是亲自打开了宫门,放走了那只囚鸟。
因为他终究舍不得看着她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一日日枯萎、死去。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便开启了漫长而痛苦的拉锯。
情意在这无休止的消耗中,早已分不清还剩几分是真,几分是执念。
又或者早已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毒药。
萧景珩的指腹深深陷入那缠绕剪刀的红线中,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他知道。
这把象征着繁花反抗、也象征着萧逸扭曲执念的金剪,一直被那个男人珍而重之地藏在枕下。
他何尝不是另一只被困在华丽樊笼里的囚鸟?
指尖缠绕着那沾血的红线,萧景珩眼底一片沉黯的寒潭。
萧逸送来这满匣的死鸟和这把金剪,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他在告诉萧景珩:看吧,我们是一类人。
别真的对沈青霓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今日被剪掉翅膀的鸟儿,明日就可能换成别的什么……甚至,是她本人。
警告,嘲讽,同类的惺惺相惜。
沈青霓方才那想要含混过去的姿态,萧景珩岂能不懂?
她不过是想躲着他,不愿与他有更多牵扯。
她怕他,更深层里,或许还有一份对自身处境的清醒与无能为力。
但这次,他不能由着她躲。
这并非他惯常的恶趣味,喜欢看她被他逗弄得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次非去不可,他必须回应。
萧逸此人,疯起来毫无底线,更不知适可而止为何物。
若他此刻沉默,无异于向那个疯子宣告:他萧景珩对沈青霓的在意,也不过尔尔。
那么下一刻,萧逸的游戏可能会直接跳过恐吓,升级为更残酷的终结。
说不定哪一日,他这位貌美的小嫂子,就会悄无声息地沉尸在某个池塘里。
夜已渐深,暮色四合。
但萧景珩笃定,云锦记此刻绝不会关门。
萧逸必然在等。
等他萧景珩收到这份厚礼后的反应。
若无动于衷,沈青霓在萧逸眼中便彻底沦为可肆意玩弄,再无顾忌。
若他亲自登门……
即便萧逸会不悦,也至少能暂时稳住局面,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对她下手。
“上车。”萧景珩不再看地上的狼藉,声音不容置喙。
他没有另备车驾的意思,竟直接拉开沈青霓来时那辆马车的车门,示意她上去。
同乘一车?
沈青霓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霜降,目光里带着一丝求救的意味。
不合礼数!
这孤男寡女夜乘一车……
然而霜降接触到萧景珩那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
飞快地低下头,拉着同样瑟缩的映雪,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几步,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谁敢忤逆此刻的靖王?
车厢内空间本就不算宽敞。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稀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强势地侵占了每一寸空间。
沈青霓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端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小巧的双鱼绢鞋被繁复的裙裾严严实实地藏匿起来,生怕与他有丝毫接触。
马车重新启动,在寂静的街道上摇晃前行。
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心弦紧绷。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存在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她。
车轮碾过一处不平的石板,车厢猛地一震!
沈青霓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攥紧了裙料。
就在这瞬间,萧景珩仿佛只是坐得乏了,随意地伸展了一下他那双裹在玄色锦袍下的长腿。
动作看似漫不经心,那靴尖却精准地蹭过了她裙摆下藏着的足尖。
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绣鞋传来!
沈青霓如同被烫到般,飞快地将脚缩回更深的角落。
她倏然抬眼看向他,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惊疑。
只见萧景珩神色如常,慵懒地靠回软垫上,阖着双目,仿佛刚才只是无心之失。
是她太敏感了?
她心头疑窦未消,但旋即想到此刻更悬在头顶的危机,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
愁绪重新盘踞眉间,她垂下眼帘,目光茫然地落在自己紧绞着的帕子上,心乱如麻。
“嫂嫂……”
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打破了沉默。
沈青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微微一颤,抬眼时,眉宇间那抹未来得及散去的愁绪清晰地落入了萧景珩眼中。
他已睁开了眼,修长的手指正拿起小几上温着的半盏残茶,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动作优雅。
“就没有什么想对景珩说的?”他啜饮一口茶水,目光透过袅袅热气,锁定了她。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腹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望进她眼底:
“您说呢?”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沈青霓抿了抿唇瓣,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努力将话题引向那个让她恐惧的源头:
“我想问问王爷,您的朋友……那个云锦记的主人,他为何要送那样一份礼物给我?”
“呵……”一声极轻、意味不明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
萧景珩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又在转移视线,她明知他想问的,绝非这个。
“许是……”
他身体后仰,重新靠回软垫,一副事不关己的慵懒姿态,语调也带着敷衍。
“下人忙中出错,拿错了东西吧。”
沈青霓心头一滞,这明显是不配合的说辞,堵死了她继续追问的路。
她明白了。
君心难测。
也许,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仅仅是因为看她不顺眼,觉得她一个孀妇碍了他的眼,便随手送上一份血腥的问候。
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又有什么力量去反抗?
被恐吓的是她,但她能做的,只有承受,以及庆幸。
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头悄然滋生。
庆幸的是萧景珩此刻的态度表明,他对她的在意,似乎并不仅仅是玩玩那么简单。
至少,他愿意为了她这份在意,亲自去面对来自皇帝的试探。
这种认知,让她冰封的心湖,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涟漪。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然而,这丝悸动刚刚萌芽,立刻就被更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
他们是叔嫂!
他是她亡夫的弟弟!
这份扭曲的关系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萧景珩此刻表现出的任何在意,在她看来,都沾染着悖逆人伦的危险气息!
她越发为他这种难以理解的兴趣感到焦头烂额,心乱如麻。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嫂子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