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境检查站的骚动
凌晨五点四十三分,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大厅。
边检通道6号窗口,年轻的检查员陈宇盯着手中的护照,眉头越皱越紧。护照照片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黑发黑眼,典型的东亚面孔,名字一栏写着:林露(Lin Lu)。国籍:未定(Undetermined)。
这本护照本身就很诡异——深绿色封皮,没有任何国家的国徽或标识,只有一行烫金的字:“泛太平洋生物共同体(pan-pacific biomunity)”。陈宇工作七年,见过各种护照,但这种“生物共同体”的旅行证件,只在内部培训的异常案例中听过。
更诡异的是持证人。
站在窗口前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帆布包,看起来和普通留学生没区别。但她通过第一道安检时,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不是金属探测,不是炸药检测,而是生物污染警报。
安检人员把她带到隔离室,用便携式基因扫描仪做了快速检测。结果出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扫描报告显示:
**目标体基因构成:
· 人类基因(智人):62%
· 植物基因(发光兰属):23%
· 动物基因(东南亚树蛙):11%
· 未知序列:4%
**生物特征异常:
· 皮肤叶绿素含量超标(光合作用能力确认)
· 血液含植物韧皮部类似物
· 瞳孔具备四色视觉(可感知紫外线)
· 新陈代谢率仅为常人的40%
**风险评估:
· 潜在生物污染风险:高
· 公共卫生风险:待评估
· 物种归类:无法确定
“女士,请您跟我来一下。”陈宇尽量保持专业语气,但声音有些发紧。
林露点点头,安静地跟着他走进旁边的特殊检查室。她的动作很轻,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怕惊扰什么。
检查室里已经有两个人等着——边检队长老刘,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疾控中心医生。医生手里拿着更专业的检测设备,眼神里既有好奇也有警惕。
“林女士,”老刘开口,“您的旅行证件……比较特殊。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您的身份和入境目的。”
林露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文件包括:
1. 出生证明复印件(1999年生于泰国清迈某私人诊所)
2. 基因检测报告(由瑞士某生物伦理机构出具)
3. 一份泛太平洋生物共同体的介绍手册
4. 几张老照片——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抱着婴儿,背景是热带雨林
“我来找我的母亲。”林露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像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叫林晓月。这是她二十年前在泰国留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老刘拿起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确实和林晓月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笑容灿烂。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给小露的一岁生日,妈妈永远爱你。——1999年10月8日,清迈。”
“林晓月……”老刘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看向陈宇,陈宇已经在电脑上搜索了。搜索结果跳出来时,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晓月,本市人,原市立医院护工,涉及多起基因实验丑闻,三年前失踪,官方记录显示“可能已死亡”。她的dNA样本在国家基因库有存档,更重要的是——她的基因与丁氏家族遗传病标记高度关联。
“我需要打个电话。”老刘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上级的号码。
与此同时,疾控中心的医生正在对林露进行更详细的检查。他取了她的一滴血,滴在检测片上。血液在显微镜下呈现出诡异的景象——红色血细胞中混着绿色的、带有叶绿体的细胞,还有一些半透明的、像蛙类皮肤细胞的成分。
“这不可能……”医生喃喃道,“人类细胞和植物细胞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循环系统中共存?细胞壁结构差异、渗透压调节、免疫排斥……这违反所有生物学常识。”
林露伸出手腕:“您可以扫描这里。我的静脉血管内壁有植物纤维素加固,血液循环系统是双重回路——一套供人类细胞,一套供植物细胞,在特定部位有交换接口。”
医生用便携超声扫描她的手腕。屏幕上显示出的血管结构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正常的血管,而是植物维管束和动物血管的嵌合体。木质部和韧皮部与动脉静脉交织在一起,形成复杂而精妙的结构。
“谁……谁创造了你?”医生颤抖着问。
林露沉默了几秒:“我不确定‘创造’这个词是否准确。我母亲参与了一项基因实验,她是志愿者。实验的目的是治疗一种罕见的线粒体疾病,但发生了意外……我出生时就是这样。实验主持者叫李卫国,但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后来的事情,母亲没有多说。”
“李卫国”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检查室里炸开。
老刘刚挂断电话,上级的指示很明确:“立即隔离此人,通知卫生部、林业局、濒危物种保护办公室、以及……市立医院的庄严医生。”
二、三方管辖权的战争
上午九点,市隔离检疫中心,特殊观察室。
林露坐在玻璃墙后的房间里,平静地看着外面忙碌的人群。她已经换了隔离服,手腕上戴着生命体征监测仪——但这个仪器每隔几分钟就会发出错误提示,因为她的生理指标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生命模板。
玻璃墙外,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上演。
房间左侧站着一群人,穿着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国家卫健委基因技术监管办公室”。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官员,姓王,表情严肃。
中间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来自“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濒危物种保护司”。带队的是个黑脸汉子,老张,此刻正指着检测报告吼:“23%的植物基因来自发光兰属!那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国际上禁止贸易的濒危物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右侧则是一群移民管理局的官员,为首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关键问题是法律身份。她算人吗?如果是人,是什么国籍?如果不是人,是植物还是动物?如果是濒危植物和动物的嵌合体,那该由哪个部门管辖?”
“她是人类!”王主任提高声音,“她62%的基因是人类,她有自我意识,能交流,有情感需求,明显属于人类范畴!”
“那23%的植物基因怎么解释?”老张寸步不让,“还有11%的树蛙基因——那也是保护动物!从法律上讲,她体内携带受保护物种的遗传物质,这本身就涉嫌非法基因编辑和物种走私!”
“她没有走私!她是被动成为这样的!”王主任反驳。
“被动?谁证明?实验记录呢?伦理审查文件呢?什么都没有!我们只能根据现有法律判断!”
移民局的官员插话:“各位,当务之急是确定她的法律身份。如果没有合法身份,她就不能入境,必须遣返。但问题来了——遣返到哪里?她护照上那个‘泛太平洋生物共同体’根本不是主权国家!”
“而且,”另一个官员补充,“她声称来寻找母亲林晓月。但林晓月是我国公民,如果确认血缘关系,她可能拥有中国血统,这又涉及到国籍法……”
三方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
玻璃墙内,林露安静地听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指尖渗出淡淡的绿色汁液,汁液在桌面上凝结,竟然长出了细小的、发光的菌丝。菌丝缓慢蔓延,形成复杂的图案。
观察室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这一幕。
值班护士惊恐地按下了警报按钮。
三、庄严的震惊
上午十点,市立医院外科主任办公室。
庄严刚处理完一台急诊手术,正准备换衣服去市立大学——三个小时前,他收到吴秉谦教授的紧急信息:“术语破译有重大突破,速来。”但还没出门,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庄主任,我是市检疫中心的王主任。有个紧急情况需要您协助。”
“什么情况?”
“一个……特殊的入境者。基因嵌合体,人类-植物-动物。她提到李卫国的实验,还说要找林晓月。我们这边已经吵翻天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上级指示,您是基因伦理问题的专家,请您过来看看。”
庄严的心脏猛地一跳。
林晓月?那个失踪了三年的护工?她还有个女儿?等等,如果是二十年前出生的女儿,那时间不对……除非……
“我马上过去。”庄严挂断电话,立刻拨通了苏茗的号码,“苏医生,出事了。机场发现一个嵌合体少女,声称是林晓月的女儿,涉及李卫国的实验。我现在去检疫中心,你要不要一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我半小时后到。还有,庄主任……我女儿今早说了奇怪的话。她说‘有个姐姐从很远的地方来了,身上有树的味道’。”
庄严挂断电话时,手有些发抖。
树的味道。
他想起发光树,想起那些通过树木网络传递的信息。如果这个少女真的携带植物基因,也许她也是网络的一部分?
半小时后,检疫中心观察室外。
庄严和苏茗隔着玻璃看到了林露。
第一眼,她就是个普通的清秀少女。但仔细看,细节处透露出异常——她的皮肤在特定光线下有极细微的叶脉状纹理;呼吸频率很慢,每分钟只有6-7次;眼睛的颜色不是纯粹的棕色,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植物般的翠绿光泽。
更诡异的是,当她看到庄严和苏茗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不是比喻,是真的发出微弱的荧光,像夜晚的猫眼。
“你们好。”林露开口,声音透过传声器传来,“您是庄医生吧?我‘听’到过您。”
“听到?”庄严皱眉。
“不是用耳朵。”林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这里。树木的网络里,有关于您的信息片段。还有苏医生——您的女儿还好吗?她的镜像症状最近有没有加重?”
苏茗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能‘感觉’到。”林露轻声说,“所有基因异常者,在特定范围内,我都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共鸣。就像不同的乐器,即使演奏不同的曲子,如果材质相同,会产生共振。”
检疫中心的医生插话:“庄主任,这是她的基因图谱和生理检测数据。您看看,这……这科学吗?”
庄严接过平板电脑,快速浏览。数据越看越惊心——这不是简单的基因编辑,这是将三种完全不同界(动物界、植物界、真菌界)的生物基因融合在一起,并且实现了功能性共存。
“李卫国博士晚期的研究方向……”庄严喃喃道,“他曾经在笔记里提到‘跨界嵌合’的可能性,认为如果能突破界壁,可能解决器官移植的免疫排斥问题。但这只是理论,他从未进行过人体实验……”
“我母亲是志愿者。”林露说,“她患有罕见的线粒体疾病,所有常规治疗都无效。李博士找到她,提出实验性治疗方案——将植物线粒体导入她的卵细胞,利用植物线粒体更强大的能量生产能力,来弥补缺陷。”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茗问,“你为什么会有树蛙基因?”
林露的眼神黯淡了:“实验发生了意外。我母亲在怀孕期间,实验室遭到破坏,一种用于辅助基因编辑的病毒泄露了。那种病毒携带了多种生物基因片段,包括发光兰和树蛙的基因。病毒侵入了胎儿——也就是我——的细胞,导致基因随机嵌合。”
她顿了顿:“我出生后,李博士已经去世了。是另一个医生照顾我,他叫……丁守诚。”
这个名字像冰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丁守诚发现我的特殊后,想把我作为研究样本。但我母亲偷偷带着我逃走了,逃到泰国,隐姓埋名生活。”林露的声音有些哽咽,“三年前,母亲说她要回国处理一些事情,让我等她。但她再也没有回来。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里,她说如果她一个月内没联系我,就让我带着这些文件来中国找庄医生和苏医生。”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工作人员。
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个小型U盘。
信是林晓月的笔迹:
“小露,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可能出事了。不要害怕,去找市立医院的庄严医生和苏茗医生,他们是好人,会帮助你。U盘里有所有实验记录,还有丁守诚和赵永昌违法的证据。妈妈对不起你,让你生来就与众不同。但记住,你不是怪物,你是生命多样性的证明。爱你,永远。——妈妈”
庄严看完信,手在颤抖。他看向玻璃墙内的少女——这个十七岁的孩子,从出生就被卷入成人的野心与罪恶,却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平静和尊严。
“庄主任,”检疫中心的领导走过来,“现在情况很复杂。林业局认为她携带濒危物种基因,要立案调查;移民局说她没有合法身份,要遣返;卫健委这边也在争论该把她归类为病人还是实验体。您看……”
庄严深吸一口气:“她是人。一个有特殊医疗需求的人。根据《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伦理审查办法》,她应该被作为研究参与者保护,而不是被当做物品一样争来争去。”
“但法律没有先例啊!”领导苦笑,“咱们国家的法律里,根本没考虑过‘人类-植物嵌合体’这种存在。现在三个部门都要管辖权,我们夹在中间很难办。”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群穿着西装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是个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他直接亮出证件:“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执法总队。我们接到举报,这里涉嫌非法持有和运输濒危植物遗传资源。当事人林露,请跟我们走一趟。”
几乎同时,另一群人从另一边进来:“移民管理局执法处。林露涉嫌使用虚假旅行证件非法入境,请配合调查。”
卫健委的王主任拍案而起:“她现在是医学观察对象!你们不能带走她!”
“医学观察?她算医学对象吗?”林业局的人冷笑,“她体内有23%的植物基因,按《野生植物保护条例》,她本身就是‘携带濒危植物遗传材料的载体’!”
“荒谬!”苏茗忍不住开口,“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在说什么‘在体’?”
“人?”移民局的人翻看文件,“法律定义的人,是指自然出生的智人。她的基因构成已经超出了智人范畴。严格来说,她是一个新物种——如果这个物种被确认,那她的法律地位连宠物都不如,因为宠物至少是已知物种。”
林露静静地听着这些争论。她的手指又在桌上划动,绿色汁液渗出,菌丝蔓延得更快了。
突然,她抬起头,对着传声器说:“各位,不用争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知道自己的存在让法律陷入困境。”林露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法律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为法律服务的。如果现有法律无法定义我,那需要改变的是法律,而不是我。”
她站起来,走到玻璃墙前,将手掌贴在玻璃上。
“让我证明一件事。”
四、法庭上的生命证明
下午两点,市中级人民法院,第3号法庭。
这不是正式的审判,而是紧急召开的“特殊生命体法律地位听证会”。法庭里坐满了人——除了法官、检察官、律师,还有卫健委、林业局、移民局、濒危物种保护组织的代表,以及获准旁听的媒体记者。
庄严、苏茗、吴秉谦教授坐在旁听席前排。彭洁和李哲(戴着口罩)坐在后排角落。
林露站在被告席——虽然她不是被告,但法庭设计如此。她依然穿着简单的白衣,但手腕上多了一副特制的手铐,材质是透明的生物塑料,不会干扰她的生理活动。
法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姓周,以审理疑难案件着称。他看着面前堆成山的文件——基因报告、法律条文、国际案例、伦理指南——眉头紧锁。
“林露女士,”周法官开口,“本次听证会的目的是确定您的法律地位,以便决定后续处理方式。您理解吗?”
“理解。”林露点头。
“首先,卫健委代表,请陈述。”
王主任站起来:“法官,我们认为林露应当被认定为人类。理由如下:第一,她62%的基因为智人基因,且主导了主要生理功能;第二,她有完整的自我意识、认知能力和情感需求;第三,她由人类母亲生育,符合‘出生’的法律定义;第四,她需要医疗关怀和伦理保护,而非执法处置。”
“反对!”林业局代表立刻站起来,“23%的植物基因来自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发光兰。根据《野生植物保护条例》第七条,任何采集、收购、出售、携带、运输濒危植物遗传材料的行为都需审批。她未经审批携带这些基因入境,涉嫌违法!”
“她不是‘携带’!她是这些基因的载体本身!”王主任反驳。
“那更严重!”林业局代表提高声音,“如果她被视为新物种,而该物种含有受保护植物基因,那么根据《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她可能被列为保护对象,由国家收容管理!”
移民局代表插话:“法官,关键问题是国籍和入境许可。她使用的旅行证件不被我国承认,因此她属于非法入境。无论她是人是物,都必须先解决入境合法性问题。”
三方又开始争论。
周法官敲了敲法槌:“安静!让林露女士自己说。”
所有人都看向林露。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法官,各位代表,我知道自己很难被理解。我生来如此,没有选择。但我想问一个问题:法律保护生命的目的是什么?”
法庭安静下来。
“是为了维护秩序?保护资源?还是……为了保护生命本身的尊严和价值?”林露环视全场,“如果法律无法保护一个无辜的生命,那这样的法律是否需要反思?”
她从被告席走出来——法警想要阻拦,但周法官摆了摆手。
林露走到法庭中央,面对着所有人。
“你们争论我是人、是植物、是动物。”她说,“但也许,我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也许,我代表着生命的一种新可能。”
她伸出双手,手掌向上。
“让我展示给你们看。”
她的手掌开始发光。
不是比喻,是真的发出柔和的蓝绿色荧光,像夜晚的萤火虫,又像深海的发光生物。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法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然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林露右手掌心的皮肤开始变化——纹理重组,颜色变深,逐渐形成了类似树皮的质地。而在“树皮”的裂缝中,细小的嫩芽钻了出来。
嫩芽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分叉、长叶。
三十秒后,她的右手掌心上,长出了一株完整的、微型的发光兰花。花朵只有硬币大小,但结构完整,花瓣透明,散发着梦幻般的荧光。花茎从她的皮肤中长出,却没有流血,连接处平滑自然,像是本应如此。
法庭死一般寂静。
有人倒吸凉气,有人捂住嘴,有人下意识后退。
林露左手掌心也开始变化——皮肤变得湿润,颜色转为淡淡的绿色,表面出现了类似蛙类皮肤的颗粒。然后,那些“颗粒”动了动,竟然是她左手掌的毛孔在开合,像在呼吸。
“这是我的左手,”她轻声说,“含有树蛙基因的部分。皮肤可以呼吸,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可以在极端环境下进入休眠状态。”
她将双手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右手是发光的植物。
左手是呼吸的动物皮肤。
而她的脸,依然是人类的模样,眼神清澈平静。
“我无法被简单地归类,”林露说,“因为生命本身就无法被简单归类。法律是人创造的,是为了服务人、保护人。但如果有一天,法律反而成为伤害无辜生命的工具,那我们就该问:是生命错了,还是法律错了?”
她看向周法官:“法官大人,我不求特殊对待。我只求被当做一个有尊严的生命来对待。如果法律没有我的位置,我愿意成为第一个案例,推动法律完善。但如果今天你们把我当做‘物品’处置,那伤害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法律本身的尊严。”
周法官久久沉默。
他看着林露手中的发光兰花,看着那双一半植物一半动物的手,看着那张年轻而坚定的脸。
这个案件超出了他五十年的司法经验,超出了所有成文法的范畴。这不仅是法律问题,更是哲学问题、伦理问题、文明的根本问题。
旁听席上,庄严站起来:“法官,我是市立医院外科主任庄严。从医学角度,林露虽然基因特殊,但她所有重要器官——大脑、心脏、神经系统——都是人类结构主导。她有人类的意识、情感、认知能力。我认为,医学上应当将她认定为人类。”
苏茗也站起来:“我是儿科医生苏茗。我接触过很多基因异常的孩子,他们有的被视为‘病人’,有的被视为‘异常’,但首先,他们都是孩子,都需要关爱和保护。林露十七岁,本质上还是个青少年。我们的法律应当保护青少年,而不是把他们推入更深的困境。”
吴秉谦教授缓缓起身:“我是语言学家吴秉谦。最近我在研究一种‘树语’,那是生命之间交流的生物代码。林露的存在,也许正是这种跨物种交流的证明。如果我们因为恐惧未知而拒绝她,那我们将错过理解生命本质的重要机会。”
法庭再次陷入沉默。
林业局的代表脸色铁青,移民局的代表在快速翻找法律条文,卫健委的代表眼中含着泪水。
就在这时,法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律师。男人径直走到前面,向法官出示了一份文件。
“法官,我是赵永昌生物科技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男人声音洪亮,“我们集团对林露女士的案例非常关注。我们认为,她作为基因嵌合体,具有重大的科研价值。我们愿意提供监护和科研支持,确保她得到最好的照顾,同时推动相关科学研究。”
庄严脸色一变——赵永昌!这个幕后黑手终于直接现身了!
赵永昌的律师继续说:“我们已经向林业局申请了‘特殊科研用途许可证’,向移民局申请了‘特殊人才引进签证’,所有手续合法合规。如果法庭允许,我们可以立即接收林露女士。”
“不行!”庄严脱口而出,“赵永昌的目的是把她当做实验品!”
“庄主任,请注意言辞。”律师冷冷道,“我们是合法企业,所有行为都将接受监管。而且,我们有最先进的基因医疗设备,也许能帮助林露女士改善生活质量——毕竟,她现在这种状态,肯定有很多不便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林露说的,带着伪善的关切。
林露看着赵永昌的律师,又看了看庄严、苏茗,最后看向周法官。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改善’。”林露说,“我就是我。如果为了被社会接受而必须改变自己,那这样的接受毫无意义。”
她手掌上的发光兰花突然亮度增强,花瓣完全展开,散发出淡淡的花香。那香气很奇特,像是兰花和某种古老树木的混合,闻着让人心神宁静。
“法官,”林露轻声说,“请允许我留在这里。我想找到母亲,想了解自己的来历,想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实验体’生活。如果法律没有我的位置,我愿意等待法律为我创造位置。但如果今天我被交给那些只想研究我的人,那我宁愿……”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决绝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宁愿死。
周法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他睁开眼睛时,眼神变得坚定。
“法警,解开林露女士的手铐。”
手铐打开。
“本庭裁定:林露,在法律地位正式确定前,享有人身自由权和基本人权保护。鉴于其特殊情况,暂由市立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监管,卫健委负责协调,林业局和移民局暂停执行相关执法程序。三个月内,相关部门必须联合制定特殊生命体法律地位的指导原则。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对林露进行非自愿的研究或处置。”
他看向赵永昌的律师:“尤其是你方提出的‘科研支持’,必须经过林露本人同意,并接受伦理委员会全程监督。如有违反,严惩不贷。”
律师脸色难看,但不得不点头。
周法官最后看向林露:“孩子,法律有时候走得很慢,但它在努力跟上时代的脚步。给我一点时间,给法律一点时间。”
林露深深鞠躬:“谢谢法官。”
她手掌上的发光兰花慢慢枯萎、收缩,最后缩回皮肤中,只留下淡淡的荧光痕迹。左手的蛙类皮肤也恢复正常。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但法庭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今天,他们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法律的边界被打破了,生命的定义被挑战了,而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
庄严走到林露面前,轻声说:“跟我回医院吧。我们会保护你。”
林露看着他,突然说:“庄医生,树木的网络在呼唤你。它说……时间不多了。”
庄严一愣:“什么时间?”
“网络完全激活的时间。”林露望向窗外,眼神遥远,“全球的发光树都在生长,根系在连接,意识在汇聚。当网络完成时,所有基因异常者都会听到召唤。而有些人……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她的声音很轻,但庄严听出了其中的警告。
就在这一刻,他的手机震动。
是吴秉谦教授的紧急信息:“庄主任,速回大学!树木网络刚刚传递了新信息——赵永昌的人正在挖掘医院地下!他们要摧毁网络的根节点!”
庄严脸色大变。
他看向林露:“你能感觉到树木的网络?”
林露点头:“我是网络的一部分。一直都能感觉到。”
“那现在……”庄严问,“网络在说什么?”
林露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中闪过一丝荧光。
“它在说:最后的战斗,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