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三点的加密频道
凌晨三点零七分,彭洁的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黑色对话框。
没有提示音,没有闪烁,就像深夜湖面悄然泛起的涟漪。她正在整理今天IcU的护理记录——三床林晓月的婴儿生命体征出现异常波动,血氧饱和度在无外界干扰情况下自主降低至85%,又在三分钟内恢复至98%。这种违背医学常识的波动,让值班医生以为是仪器故障。
但彭洁知道不是。
她瞥了眼对话框,里面只有一行白色字符:
“护士长,婴儿的血氧波动是生物信号传输。他在接收数据。太平间b区17号冷柜,有你要的东西。”
彭洁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三秒。这是“网络幽灵”第三次主动联系她。第一次是两周前,对方发来一份被篡改前的基因检测报告副本;第二次是一周前,提醒她办公室的电话被监听;这是第三次,信息更具体,也更危险。
太平间b区是医院的老旧停尸区,主要存放无人认领或身份不明的遗体,以及一些特殊医疗废弃物。凌晨三点去那里,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掌握了确凿证据。
彭洁不是疯子。
她关掉护理系统界面,打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她二十七年护理生涯中收集的所有异常记录:药品流向偏差、病历涂改痕迹、死亡时间与记录不符的案例、还有七年前那批“特殊营养液”的配送清单——那些营养液最终流向了一个从未公开的儿科特殊病房,病房里的孩子都有相同的特征:瞳孔在特定光线下会呈现微弱的dNA螺旋光斑。
她双击打开一个加密文档,输入三十六位密码。文档里是一张关系网图,中心节点是丁守诚,分支延伸至药企、政界、学术圈,甚至境外资本。但图中有三个节点用红色标注,连接线是虚线,意味着关系未正实。
其中一个红色节点,标注着“网络幽灵(李卫国关联者?)”。
彭洁在黑色对话框里打字:“证据类型?”
十秒后回复:“实体证据。李卫国1986年实验日志手稿,内含初代嵌合体胚胎的完整基因编辑记录。冷柜里不是尸体,是档案。”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李卫国的实验日志是基因围城事件的核心物证,但官方记录显示所有日志已在二十年前实验室爆炸中焚毁。如果这份手稿真的存在,那么丁守诚在伦理委员会上的所有证词都将被推翻。
“为什么给我?”她问。
这次等待时间更长。屏幕上的光标静静闪烁,仿佛对方在犹豫。终于,新消息出现:
“因为你保留了1998年7月12日的护理记录原件。那天晚上,基因实验爆炸发生后,是你给唯一幸存的孩子做的紧急处理。你在记录里写:‘患儿右小指第三节缺失,创面呈现非典型灼伤特征,建议进行辐射残留检测。’但这份建议被丁守诚驳回了。”
彭洁感到后背发凉。
那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爆炸发生在深夜,她作为值班护士长参与抢救。送来的三个孩子中两个当场死亡,只有一个还有生命体征——那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全身烧伤严重,右小指残缺。她按照规程处理伤口,并注意到创面边缘有奇怪的晶体化现象,像是某种辐射灼伤。
她确实写了那份建议,但第二天交班时,当时的护理部主任找她谈话,暗示“有些事看到了最好忘记”。那份记录原件她没有上交,而是偷偷复印一份藏了起来。原件后来在档案室“意外遗失”。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彭洁打字的手有些颤抖。
“他活下来了。但被改名为‘李哲’,列为丁守诚的养子,实则是长期观察样本。三年前他逃离监控,现在是顶尖的黑客。他在找你,护士长。他想感谢你当年救他一命,更想和你合作,揭开他父亲死亡的真相。”
对话框短暂停顿,然后跳出一张照片。
照片像素不高,像是从监控录像截取的。画面里是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右手正在打字,小指位置明显缺了一节。男人面前的七块显示屏上,滚动着基因序列、医院平面图、资金流向数据。
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拍摄于2023年9月,他现在叫‘幽灵’。”
彭洁闭上眼睛。二十五年了,那个夜晚的细节依然清晰:消毒水混合焦糊的气味,孩子微弱的呻吟,还有那双透过纱布缝隙看向她的眼睛——那不是孩子该有的眼神,里面藏着成年人的痛苦和某种可怕的清醒。
她睁开眼,回复:“怎么合作?”
二、太平间b区17号
凌晨三点三十四分,彭洁刷开太平间b区的电子门禁。
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福尔马林和某种更陈旧的、类似旧纸张的气味。走廊灯光是惨白色,每隔五米一盏,在尽头处没入黑暗。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某种倒计时。
b区共有三十个冷柜,编号锈迹斑斑。17号在走廊最深处,紧挨着废弃的病理标本存放室。彭洁走到柜前,发现柜门没有上锁——这不符合规定,太平间所有冷柜必须双人双锁管理。
她戴上手套,缓缓拉开柜门。
没有尸体。
冷柜里整齐码放着二十三个金属档案盒,每个盒子上都有标签,手写字体娟秀有力:“李卫国实验日志,第x卷,1985-1988”。最上面的盒子还放着一个黑色U盘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
“彭护士长:
盒内为家父全部研究手稿扫描件及原始数据分析。U盘内有三层加密数据,第一层密码是你工号倒序加,第二层密码是当年那个孩子的病历号(你知道的),第三层密码需要你、庄严、苏茗三人生物特征同时验证才能解锁。
数据完全解锁后,将自动上传至七个国际媒体、三家顶级学术期刊、以及联合国生物伦理委员会的公开服务器。
但请注意:数据包内植入了我编写的‘真相病毒’。一旦开始上传,所有曾参与篡改、销毁证据的相关人员的电子设备将同步收到警告,他们的秘密账户、通讯记录、隐藏文件将在二十四小时内逐步公开。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如果你想退出,现在关上柜门离开,我不会再联系你。
如果选择继续,请带走盒子。凌晨四点整,会有一辆环卫车在医院后门等候,司机是我的联络人,他会带你和档案到安全地点。
——幽灵”
彭洁看着纸条,又看看那些金属盒子。二十三个盒子,记录着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她知道一旦拿起,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二十七年的职业生涯,稳定的生活,还有她一直在照顾的患病母亲,都可能因此陷入危险。
但她也想起了另一些事。
想起七年前那个死在特殊病房的六岁女孩。女孩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护士阿姨,我梦见一棵发光的树,树下面有很多小朋友在玩。我想去那里。”第二天女孩死亡,死亡证明上写的是“先天性免疫缺陷”,但彭洁知道女孩是丁氏家族罕见遗传病的受害者。
想起三年前因“医疗事故”被开除的检验科主任。那位主任曾私下对她说过:“医院的基因库数据被人为修改过,我发现了异常序列,上报后就被调岗了。”
想起一个月前坠楼少年的病例。少年术后出现基因乱码,那种乱码模式她在二十年前的实验记录里见过类似的。
还有林晓月——那个被卷入爷孙恋、被利用篡改数据、最终带着秘密婴儿仓皇逃亡的年轻护工。昨天有消息说她在邻省被发现,但婴儿不见了。彭洁看过那孩子的出生记录,基因标记显示异常复杂的嵌合现象,那是多重基因编辑的产物。
她伸手取出最上面的档案盒,打开。
里面是泛黄的实验记录纸,手写体密密麻麻。第一页的日期是1985年3月17日,标题:“胚胎级基因嵌合可行性研究(绝密)”,签名李卫国。页边有铅笔写的批注,是另一个人的笔迹:“伦理风险过高,建议终止。”批注签名是丁守诚。
但李卫国在下面用红笔回复:“伦理的边界应由科学探索拓展,而非官僚划定。若成功,可治愈七类遗传绝症。”
再翻几页,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内容:1986年1月,第一例人类胚胎嵌合实验获批,胚胎来源是一对自愿捐献的夫妇。记录显示,胚胎在第八天被成功植入两种不同来源的干细胞,形成了稳定的嵌合体。但后续记录被撕掉了三页,残留页脚有焦痕,像是靠近火源被抢救回来。
彭洁继续翻阅,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两个新生婴儿的合影,并排躺在保温箱里。照片背面写着:“实验体E-001(男)和E-002(女),1986年11月28日出生。兄妹均为成功嵌合体,但E-001出现排异反应,需长期隔离观察。”
E-002……苏茗的病历号开头就是E-002。
彭洁感到一阵眩晕。她迅速翻到日志最后部分,1988年6月的记录。李卫国用急促的笔迹写道:
“守诚要求销毁所有E系列实验体及记录。我拒绝了。他暗示我的家人会有危险。今晚将核心数据转移至三个备份点:医院旧实验室通风管道、太平间改建前的夹层、还有……(此处字迹被涂抹)。如果读到这段文字的人是我儿子小哲,记住:真相不在他们让你看的地方,而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树木会指引你。”
日志至此中断。
后面贴着一张剪报:1988年6月18日晚,市基因研究所发生爆炸,首席研究员李卫国遇难,其子李哲重伤。报道称事故原因为“实验设备老化”,但彭洁记得,当年内部通报里写的是“违规操作”。
她合上档案盒,看了眼手表:三点五十二分。
八分钟。
彭洁没有犹豫。她脱掉护士外套,铺在地上,开始将金属盒子一个个搬出来放在外套上打包。二十三个盒子很重,但她搬得很稳。打包完毕,她拉起外套四角打了个结,形成一个临时的包裹。
最后,她拿起U盘和纸条,将纸条撕碎吞进嘴里——这是战争年代地下工作者的习惯,她是从已故的父亲那里学来的。U盘放进内衣暗袋。
三点五十八分,她拖着包裹走向出口。
走廊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三、黑暗中的对峙
黑暗来得毫无预兆。
不是停电那种渐进式的暗,而是瞬间的、彻底的黑暗,连应急灯都没有亮。彭洁停在原地,手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支强光手电,是夜班护士的标准配备。但她没有立刻打开。
因为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细微的摩擦声,像是鞋底轻轻擦过地面的声音。声音来自走廊另一端,距离大约二十米,正在缓慢靠近。
太平间b区只有这一个出口。
彭洁屏住呼吸,缓缓蹲下,将包裹轻轻放在脚边。她的手摸到墙壁,沿着墙根向侧面移动——她记得这个位置左边三米处有一个废弃的清洁工具间,门应该没锁。
摩擦声越来越近。
黑暗中,她看到一点微弱的红光在闪烁。那是某种电子设备的指示灯,位置大约在人体胸口高度。持设备的人走得很慢,很谨慎,似乎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夜视仪。
彭洁心里一沉。对方有备而来,而且知道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内鬼泄露了消息?还是“幽灵”的合作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她摸到了工具间的门把手,轻轻转动——门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红光瞬间转向她的方向。
彭洁没有选择,闪身进入工具间,反手关门。几乎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向工具间。她摸黑在狭小的空间里移动,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是拖把杆和水桶。
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强光手电的光束扫进室内,彭洁躲在门后死角。持手电的人走进来,是个男人,身材中等,穿着医院的安保制服。但彭洁注意到他制服的肩章不对——医院安保肩章是蓝色的,这个是黑色。
假保安。
男人在工具间里搜索,光束扫过角落。彭洁趁他转身的瞬间,抓起拖把杆,用尽全力砸向他的后颈。这是她年轻时在防身课学的——后颈是迷走神经密集区,重击可致短暂晕厥。
但男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抓住拖把杆一拽。彭洁被拽得向前扑去,男人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那里别着电击器。
就在这时,太平间走廊的灯突然全部重新亮起。
不是正常的白炽灯,而是刺眼的、高频闪烁的警用强光,每秒闪烁五次。这种频率的光会干扰人体平衡感和视觉判断。假保安下意识抬手遮眼,彭洁趁机一脚踢向他膝盖侧面。
男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但另一只手还是掏出了电击器。蓝色电弧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别动,护士长。”男人的声音低沉,“把东西交出来,你可以平安回家。”
“你是谁的人?”彭洁背靠墙壁,手在身后摸索——她摸到了墙壁上的消防警报按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档案不属于你。”
“也不属于丁守诚,更不属于赵永昌。”彭洁盯着他,“这是李卫国用命换来的真相,应该公之于众。”
男人笑了:“真相?你以为公众想知道真相?他们只想看简单的故事:好医生拯救生命,坏教授篡改数据。至于基因编辑能不能治愈绝症,胚胎实验的伦理边界在哪里,没人在乎。把档案给我,你还能继续当你的护士长。”
“如果我不给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医院太平间发生‘意外事故’,老护士长深夜独自前来,突发心脏病倒地身亡——这样的新闻,明天会上社会版角落。”
彭洁的手指按下了消防警报。
刺耳的警铃声瞬间响彻整个太平间区域,走廊尽头的防火门自动关闭,喷淋系统虽然没有启动(因为温度未触发),但所有出口的红灯开始闪烁。这是医院的安全协议:消防警报触发后,安保中心必须在九十秒内派人到场确认。
男人的脸色变了。
“你疯了?这会引来真的保安!”
“那正好。”彭洁冷静地说,“让他们看看,是谁深夜伪装成保安在太平间威胁护士长。你猜,是你先制服我,还是保安先到这里?”
男人看了眼手表,显然在计算时间。他咬牙举起电击器,但动作犹豫了——如果现在动手,他可能无法在保安到达前脱身。但如果空手离开,他的雇主不会放过他。
僵持。
就在这时,工具间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盖板突然松动,掉了下来。
不是自然脱落,而是被人从内部推开的。
一个身影从管道口跳下,落地轻盈。来人穿着黑色连体工装,戴着防毒面具一样的全封闭面罩,看不清面容。但他右手的小指位置,明显安装着某种金属义肢。
面具人看了一眼彭洁,又看向假保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右手。
他手里握着一个圆柱形装置,按下按钮,装置发出一种高频声波。人耳几乎听不见,但假保安突然捂住耳朵,表情痛苦,电击器脱手落地。面罩人上前一步,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击中假保安颈侧,对方软倒在地。
从通风管道出现到制服对手,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面罩人转向彭洁,通过面罩发出经过处理的电子音:“护士长,我是幽灵。抱歉来晚了,他们在医院电网做了手脚,我花了点时间重启备用电源。”
彭洁盯着他:“李哲?”
面罩人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摘下面罩。
那是一张三十多岁的脸,消瘦,苍白,左颊和额头有淡淡的疤痕,但五官轮廓还能看出当年那个男孩的影子。最让彭洁确认的是那双眼睛——和二十五年前一样,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是我。”李哲说,“谢谢您当年救了我。虽然您可能不记得了。”
“我记得。”彭洁轻声说,“你当时一直说‘树,树’。”
李哲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那是父亲最后的研究。他相信基因信息可以存储在生物网络中,就像树木通过根系和菌丝交换信息。他称之为‘生命互联网’。爆炸前,他把初代数据上传到了他培育的发光树苗里。”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真正的保安快到了。
李哲重新戴上面罩:“没时间解释了。档案必须马上转移,他们不会只派一个人。跟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
他走到工具间角落,挪开一个旧柜子,后面露出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洞口内有向下的铁梯。
“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的防空洞通道,连通医院地下室和五百米外的地铁维修隧道。我改造过通风系统,安全。”李哲率先爬下去,然后伸手接彭洁递下来的档案包裹。
彭洁犹豫了一秒。
一旦进入地下通道,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她的工牌还挂在胸前,上面有她的照片、姓名、二十七年的工龄。明天早上,当同事发现她失踪,当院领导看到太平间里昏迷的假保安和缺失的档案,她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但她也看到了档案里的内容:被篡改的数据,被掩盖的死亡,被当做实验体的孩子,还有李卫国那句“伦理的边界应由科学探索拓展”。
她摘下工牌,轻轻放在工具间的架子上。
然后,她握住李哲伸出的手,爬进了洞口。
在她身后,工具间的门被保安撞开,但里面只剩下昏迷的假保安和那枚静静躺在架子上的护士工牌。
四、地下通道里的真相交换
通道比想象中宽敞。
李哲打开头灯,照亮了前方。这是一条砖砌的拱形通道,高约两米,宽一米五,地面有老旧的铁轨——上世纪这里曾用来运输医疗物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铁锈味,但通风确实良好,没有窒息感。
“这条通道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李哲边走边说,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是我十五岁时发现的。那时候丁守诚把我关在地下实验室做‘定期检查’,其实就是采集样本、记录数据。我趁着一次停电逃出来,无意中发现了入口。”
彭洁拖着重重的包裹:“你这些年一直躲在这里?”
“大部分时间在更安全的地方。但这里是我的‘行动基地’。”李哲在一个岔路口左转,“前面有个房间,是我改造的临时工作站。我们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息,我也需要你帮忙解锁数据。”
走了约一百米,通道豁然开朗。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出现在眼前,里面摆放着简陋但齐全的设备:三台笔记本电脑,几个硬盘阵列,一个生物信息分析仪,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发电机。墙上贴着各种图表和照片,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李卫国和年轻李哲的合影。
李哲卸下面罩,给彭洁倒了杯水:“抱歉条件简陋。”
彭洁接过水,环顾四周:“你一个人做这些?”
“有少数盟友。但核心工作只能自己来。”李哲启动电脑,“丁守诚和赵永昌的势力渗透太深,我谁都不能完全信任——直到你保留了那份护理记录。”
“你一直在监视医院?”
“是关注。”李哲纠正道,“我用自己编写的算法监控医院数据库的所有异常访问。两个月前,我发现有人在悄悄恢复被删除的基因报告,追踪Ip发现是你。然后我调查了你的背景,发现你是当年那个护士。这才决定接触你。”
彭洁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档案里的内容我看了一部分。李博士提到的‘树木指引’是什么意思?”
李哲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点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屏幕上出现一棵发光树的3d模型,树下有一个少年的虚影。
“这是我根据父亲留下的碎片信息重建的模型。他认为,基因信息本质上是一种生物代码,而自然界中存在一种更高级的生物网络,可以存储和传递这种代码。他培育的发光树,就是尝试接入这个网络的‘接口’。”
“所以树木真的在传递信息?”彭洁想起林晓月婴儿的异常波动。
“是的。但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生物电信号和化学信息素。”李哲调出另一组数据,“最近三个月,医院花园那棵树的生物电活动增加了300%,同时,所有携带丁氏基因标记的个体都报告了奇怪的梦境、幻听或共情现象。这不是巧合,是树木在尝试与这些‘基因接收者’建立连接。”
他看向彭洁:“护士长,你最近有没有做过重复的、特别清晰的梦?”
彭洁愣住了。
确实有。连续一周,她梦见自己在一片发光的森林里行走,每棵树都在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声说话。在梦里,她能看到那些声音化成光点,在空中组成图案——有时是dNA螺旋,有时是人的面孔。
“那是树木在向你传递信息。”李哲说,“你的基因里也有微弱的标记序列,可能是长期接触实验体产生的表观遗传改变。你现在是网络的‘弱连接节点’。”
“网络?什么网络?”
“生命互联网。”李哲的眼睛在屏幕光映照下闪着异样的光,“父亲设想中的、连接所有生命的生物信息网络。他现在就在那里——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所有的知识和遗憾,都被编码在发光树的基因里,通过根系网络传输。”
彭洁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李博士的意识还活着?在树里?”
“不是传统意义的活着。”李哲摇头,“是信息态的存续。就像你把一本书扫描成电子版,书本身烧掉了,但内容还在。父亲的意识被上传到了他创造的生物服务器里。而最近网络的异常活跃,是因为有人在尝试大规模接入——赵永昌想要获取网络里的基因数据,用于他的‘优生计划’。”
“什么优生计划?”
李哲调出一份加密文件,输入密码后打开。里面是一个名为“新人类蓝图”的提案,署名赵永昌生物科技集团。提案概述了利用基因编辑和生物网络技术,“优化”人类基因,消除遗传病,甚至“增强”智力、体质、寿命的宏伟计划。
计划最后一段用红色标注:
“第一阶段目标:收集至少十万份高质量基因样本,建立完善基因-性状关联数据库。为此,需通过医疗合作、公益筛查、商业检测等多种渠道获取样本。特殊样本(如嵌合体、基因突变体)可通过非公开途径获取,必要时可采取激励措施。”
“激励措施。”彭洁冷笑,“说得真好听。林晓月的孩子,苏茗的女儿,还有当年那些实验体,都是他们的‘特殊样本’。”
“更可怕的是第二阶段。”李哲翻页,“他们计划在所有新生儿中推广‘基因健康筛查’,名义上是预防遗传病,实际上会将所有婴儿的基因数据录入他们的私有数据库。然后通过算法,为每个家庭推荐‘基因优化方案’——当然,是收费的。”
“这合法吗?”
“现在不合法。所以他们要推动立法。”李哲打开新闻页面,上面是赵永昌在某个高端论坛演讲的照片,标题是《基因权利与公共健康:寻找平衡点》。“他正在游说修改基因技术管理法规,把‘预防性基因编辑’纳入合法医疗范畴。一旦通过,他的计划就披上了合法外衣。”
彭洁感到一阵无力。一个人对抗整个资本和学术集团,这可能吗?
李哲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我们不能只揭露过去,还要阻止未来。这就是我需要你合作的原因,护士长。你在医院工作二十七年,熟悉所有流程,认识所有人,知道哪些人是被迫参与,哪些人是主动作恶。我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内部人员图谱,找到可以争取的盟友,也要锁定必须清除的障碍。”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指着一张医院组织结构图:“丁守诚虽然倒了,但他的门生故旧还在关键岗位。赵永昌的资本通过医药代表、学术赞助、设备捐赠,渗透到了医院的每个角落。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系统。”
彭洁也站起来,走到桌前。她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有些是她尊敬的师长,有些是她带过的学生,有些是她看不惯的官僚。
“信息科的王主任,三年前突然换车换房,他儿子出国留学。”她在一个名字上画圈,“药剂科的刘副主任,和赵永昌的药代走得很近,多次违规引进未获批的药物。”
“护理部的张副主任。”她在另一个名字上画叉,“就是当年让我‘忘记’那份护理记录的人。她后来升得很快。”
李哲快速记录。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那个二十五年前奄奄一息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冷静的战士。
“但最重要的是庄严和苏茗。”彭洁说,“庄主任虽然被停职,但他的专业能力和威望还在。苏医生掌握着她母亲留下的线索,而且她女儿本身就是关键证据。如果他们能加入……”
“他们会的。”李哲说,“我已经在和他们接触。庄严那边,我通过匿名信息引导他发现了树木的异常;苏茗那边,我发送了她母亲的加密笔记。但他们需要时间接受真相,也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中间人。”
他看向彭洁:“那个人就是你,护士长。庄严尊重你,苏茗信任你。只有你能把他们拉进这个同盟。”
通道深处突然传来隐约的声响。
李哲立刻关掉所有电子设备,房间陷入黑暗。两人屏息倾听——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他们找到入口了。”李哲低声说,“比预计的快。我们得走了。”
他快速收拾关键设备,将硬盘拆下装进背包,然后掀开房间角落的一块地砖,露出向下的竖井。
“下面是更深的隧道,连通城市旧排水系统。跟我来。”
彭洁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工作站,看着墙上李卫国父子的合影。照片里,年轻的李哲笑得无忧无虑,父亲的手搭在他肩上。
现在,那个孩子要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
她抱起档案包裹,跟着李哲爬进竖井。在她头顶,地砖重新合拢,房间恢复原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在地面之上,医院花园里的发光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发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荧光。
树根在地下深处悄然延伸,触碰到了一处古老的、布满灰尘的电缆。电流顺着根系传导,树木的叶片开始以某种规律的频率闪烁——那是一种编码,一种呼唤,一种等待了二十五年终于被激活的应答机制。
在城市的七个不同地点,七个携带完整丁氏基因标记的人同时从梦中惊醒。
他们梦见了一棵树,树下一个少年在招手。
少年的嘴型在说:
“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