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在暗网引爆的“实验体名单”,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瘟疫,将无数隐藏的命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对庄严而言,名单上关于他自己的那条简短标注——“特殊适配体,潜在‘完美容器’候选?来源存疑,需进一步验证。”——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入了他认知的核心。
“完美容器”……丁守诚失控时失言提及的词,此刻与他的名字冰冷地绑定在一起。这不再仅仅是猜测,而是白纸黑字(或者说,二进制代码)的指控。他的技术,他的天赋,他这具被无数同行赞誉的、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身体……难道这一切,都源于一场早已规划好的、肮脏的基因优化实验?
他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因名单泄露而引发的喧嚣与混乱。但内心的风暴,远比外界更加猛烈。他反复回忆自己的童年,那些看似普通的成长片段,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父母对他学医的异常支持?年少时几次“偶然”的、却让他对生物学产生浓厚兴趣的经历?还有……那份始终存在疑点的古老出生证明……
“来源存疑……”他喃喃自语,这四个字比任何明确的指控更让人不安。他的“来源”是什么?他的亲生父母是谁?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试管和培养皿中,被“制造”出来的?
就在他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缠时,信息科的小陈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附带了一个数据包。
“庄主任,这是从李卫国遗留的、尚未被完全破解的加密分区里新提取出来的碎片。我们之前一直无法定位其关联性,但结合那份泄露的名单……我觉得,您必须看看这个。”
庄严点开数据包。里面是几份扫描文件,像素不高,显然是多年前的纸质记录数字化而成。
第一份,是一页泛黄的实验日志片段,日期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早期。上面记录着一次代号为“基石”的胚胎基因编辑尝试,目标是“优化神经传导效率与组织修复潜能”。下面有一行潦草的备注:“胚胎来源:匿名捐赠(筛选后)。特殊标记:ZY-00。”
ZY-00?!
庄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那个废弃档案室里,与他自己可能相关的样本编号是ZY-85。ZY-00……这个编号,更像是一个起点,一个……原型?
他颤抖着手点开第二份文件。这是一份极其简略的、关于“ZY-00”项目后续的跟踪评估报告摘要,时间是在数年之后。报告提到,“载体”表现出超乎预期的生理协调性和学习能力,尤其是在精细操作和高压环境下的稳定性方面,“显着优于基线水平”。但报告也谨慎地指出,“长期效应及伦理风险未知,建议持续观察,严格保密。” 报告末尾,有一个几乎淡化的签名——丁守诚。
“载体”……他们用“载体”这个词来称呼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三份文件,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的扫描件。照片上,是年轻时代的丁守诚和李卫国,两人都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早期实验室的背景下。他们的中间,摆放着一个透明的保育箱。由于像素和年代久远,保育箱内的细节难以辨认,但依稀能看到一个极小的、蜷缩的婴儿轮廓。照片背面,有人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字迹与李卫国的日记相似:“‘基石’初现,未来可期?亦或深渊之始?”
“基石”……ZY-00……
庄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不是自然的产物。他是“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最早期、最核心的“成果”之一。他的天赋,他的“神之手”,并非上天的恩赐,而是源自一场精心策划、违背伦理的基因编辑。他是那个被标记为“ZY-00”的“基石”的延续,或者是其理念的某种……实践品?丁守诚和李卫国,他们不仅仅是他的前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他生命的“塑造者”之一?
难怪丁守诚对他如此关注,时而提携,时而警告。他在丁守诚眼中,或许从来就不只是一个有才华的后辈,而是一个需要被观察、被引导、甚至……被控制的“作品”?
那他的“父母”呢?那份存在疑点的出生证明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交易或谎言?他是被秘密植入某个家庭,还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被“培育”长大,然后篡改了记录?
“完美容器”……这个词再次浮现。他的身体,被优化是为了“容纳”什么?仅仅是承载卓越的手术技能吗?还是说,有更深层、更可怕的目的?联想到丁守诚提及的“最终实验”,以及那份初版《和解协议》中可能涉及的终极方案,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成为某个更大计划的……关键部件?一个被预设了路径的“工具”?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线路收到了一个来自未知号码的、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音频文件。他点开播放,里面是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一丝奇异平静的声音,他认出那是丁守诚。
“庄严……当你听到这个的时候,名单想必已经公开了。很多事,无法再隐瞒。关于你……你很特殊。并非你所想的罪恶,但也绝非自然的恩赐。你是‘火种’,也是‘枷锁’。李卫国将希望寄托于那棵树,而我……我曾将一部分希望,寄托于你。你的基因,是通往‘和解’的桥梁,也可能……是打开最终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如何选择,在你。真相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沉重。好自为之……”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火种”?“枷锁”?“桥梁”?“钥匙”?
丁守诚的话语,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却只照亮了更广阔的黑暗海域。他承认了庄严的特殊性,却将更沉重的抉择和更庞大的谜团,压在了庄严的肩上。
庄严缓缓坐倒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紧闭的窗帘。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寻真相,是在为受害者讨回公道。可现在,他发现他自己,可能就是这巨大悲剧和阴谋最核心的“成果”之一。他赖以生存的信念、技能,甚至他存在的本身,都建立在扭曲的基因实验之上。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他被“创造”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如同深渊,凝视着他,几乎要将他吞噬。
而窗外,那株发光树苗散发出的幽微光芒,似乎感知到了他内心剧烈的动荡,光芒的脉动,悄然加快了一丝,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这场关于起源与未来的、痛苦的身份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