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百年庆典,本该是一场披着荣光外衣的权谋盛宴。
流光溢彩的宴会厅内,水晶灯的光芒折射在香槟塔上,映照着觥筹交错间的虚伪笑容。丁守诚教授,这位今日的主角,身着笔挺中山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站在主讲台上,接受着来自各界名流的赞誉。他谈及医院的辉煌历史,展望基因研究的璀璨未来,言辞恳切,气度雍容,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医学丰碑。赵永昌站在人群显眼处,嘴角挂着资本家常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不时与身旁的政要低声交谈。
庄严和苏茗隐匿在会场角落的阴影里,与周遭的浮华格格不入。他们像是两根被强行嵌入华丽织锦的异色丝线,紧绷的神经与这庆典的欢愉氛围尖锐对立。口袋里的加密U盘沉甸甸的,里面存储着从地下实验室和李卫国“时间胶囊”中获取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碎片。他们约定,在庆典最高潮时,将这颗炸弹投掷出去。
然而,就在丁守诚的演讲即将达到顶峰,台下掌声初起的那个瞬间——
“滋——啦——”
一阵尖锐的电流噪音如同无形的利刃,骤然划破了宴会厅的喧嚣。主讲台后方,那面巨大的、原本投射着医院宣传片的LEd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
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聚焦于那片混乱的光源。
丁守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赵永昌微微蹙起了眉。
紧接着,雪花屏稳定下来,一个模糊、闪烁不定的人形轮廓,在屏幕上逐渐凝聚。
那不是预定的视频内容。
那身影,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厚厚的、镜片反光的眼镜,面容带着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混合着儒雅与固执的气质。
李卫国。
那个在官方记录中,早已于二十多年前的实验室爆炸里化为灰烬的研究员。
“嗡——”
会场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如同被惊扰的蜂巢。死而复生?全息投影恶作剧?绝大多数人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
唯有丁守诚,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如针尖,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那只原本稳健地扶着讲台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像是被人迎面刺了一刀,身体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赵永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阴鸷锐利,迅速扫视全场,试图找出干扰的来源。
庄严和苏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他们预料到风暴将至,却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由这个早已被宣告死亡的“幽灵”亲自拉开序幕。
屏幕上的“李卫国”影像,似乎“看”着台下骚动的人群,那双通过数字技术重构的眼睛,空洞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他的嘴唇开始机械地翕动,一段预先录制好的、带着明显电流杂音,却又字字清晰的话语,通过宴会厅昂贵的音响系统,传遍每一个角落:
“如果你们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我预留的触发条件已经满足……说明,‘伊甸’项目的真相,到了必须被阳光照射的时候。”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报告,但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二十三年零四个月前,‘伊甸’实验室那场震惊世人的爆炸,并非意外。”
一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灭口,是为了掩盖 systematic(系统性的)数据篡改、违规实验,以及……谋杀。”
影像开始切换,不再是李卫国的面容,而是一组组快速闪过的、清晰度不高却关键证据确凿的档案照片、实验记录残片、通讯记录的模糊截图:
· 第一组影像:丁守诚亲笔签名的文件,指示对特定基因序列数据进行“技术性修饰与清理”,旁边标注着赵永昌旗下生物科技公司的Logo和资金流向代号。
· 第二组影像:一份被红线重点标出的实验记录,显示在未通过完整伦理审查的情况下,对早期人类胚胎进行了基因编辑操作,操作者签名栏里,赫然是丁守诚和李卫国的名字,但李卫国的签名旁有一个鲜红的“x”和手写注记“异议,风险未评估”。
· 第三组影像: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定格画面,显示在实验室爆炸前夜,一个身形与丁守诚极为相似的身影,曾秘密潜入核心数据服务器机房。
· 第四组影像:李卫国手写的日记页照片特写,上面的字迹因激动而有些扭曲:「……丁今日再次施压,要求销毁‘失败体’及所有关联数据,我严词拒绝。此非科学精神,此乃魔鬼之行径!他提及赵的资本已不耐,警告我勿挡路……预感不妙,恐有灾祸。」
· 第五组影像:一份标着“最高机密”的通讯记录摘要,来自赵永昌与其海外关联公司的越洋通讯,内容直指“清除实验室障碍,确保‘完美容器’项目数据独占”。
每一份证据的出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丁守诚和赵永昌的心口,也砸在现场每一位宾客的认知底线上。
德高望重的医学泰斗,背地里竟是操纵数据、罔顾伦理的学术枭雄?慷慨捐赠的慈善企业家,实为谋划灭口、觊觎基因霸权的资本野兽?
“不!这是伪造!是污蔑!”丁守诚猛地向前一步,对着屏幕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狼狈与绝望。他想冲下主讲台,却被闻讯赶来的保安下意识地拦住。
赵永昌脸色铁青,他迅速对身边的助手低语,眼神狠戾,显然在部署紧急应对方案,试图切断电源或信号。但技术人员的反馈是,信号源无法追踪,系统被一种未知的、具有极强抗干扰能力的病毒锁定了。
“李卫国”的影像再次出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精准地锁定在了丁守诚和赵永昌的身上。
“丁守诚,我的‘老友’,”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你篡改的不仅是数据,更是生命的真相,是无数家庭的希望与未来。你与赵永昌,一个窃取科学的圣名以满足权欲,一个挥舞资本的权杖以图谋垄断,你们联手打造的血缘迷局,该结束了。”
“还有,赵永昌先生,”影像转向赵永昌所在的方向,“资本或许能买到技术,买到权力,甚至暂时买到沉默,但它买不到生命的尊严,也买不到最终的审判。”
最后,“李卫国”的影像面向全场,也仿佛透过未来的媒体镜头,面向整个世界:
“我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并非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提醒后来者,科学的边界,在于伦理;生命的编码,不容亵渎。警惕那些以‘进步’为名,行操控之实的之手!”
话音落下,屏幕再次被雪花占据,几秒后,彻底熄灭。
宴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这寂静被更大的喧嚣所取代——记者们疯狂地按动快门,冲向主讲台;宾客们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震惊、愤怒与被欺骗的羞辱;医院管理层面色惨白,试图维持秩序却徒劳无功……
丁守诚瘫坐在主讲台后的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眼神涣散,嘴里兀自喃喃着“伪造”、“阴谋”。
赵永昌则在助手和保镖的簇拥下,试图强行离开现场,却被一部分激愤的学者和闻风而来的调查人员拦住去路,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计划彻底失控后的、难以掩饰的狰狞与慌乱。
庄严和苏茗依旧站在阴影里,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他们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窒息的沉重。李卫国以这种“幽灵”般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终极指控,将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推向了无法回头的伦理深渊之前。
风暴已不再是酝酿,它已化作实质性的海啸,将旧有的秩序、伪装的面具、权力的高塔,一并冲垮。
深渊,正在凝视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