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医院成了基因共鸣的囚笼,
我们不再是自己,
而是一条巨大锁链上,
同步震颤的囚徒。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手术刀划破视网膜留下的残影。
庄严站在中央监护站的大屏幕前,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屏幕上,六条不同颜色的生命体征曲线——属于分散在不同楼层的六个“特殊”病患:坠楼少年、苏茗的女儿、林晓月早产的儿子,还有三位刚刚被基因筛查标记出来的医护人员——正在做着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
同步波动。
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脑电波频率……这些本该严格遵循个体生理节律的参数,此刻正以精确到毫秒的同步性,起伏,震颤。
六条曲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拨动,汇成一首诡异而沉默的交响。
共鸣。
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庄严的颅骨。几小时前,他在自身基因测序报告里看到那段被标记为“锁链”的共享序列时,还仅仅将其视为一个残酷的生物学证据,一个将他们这些“实验品”捆绑在一起的、静态的诅咒。
他错了。
这诅咒是活的。
“庄主任,”一个年轻住院医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屏幕,“你看…又来了!”
屏幕上,代表苏茗女儿的那条绿色曲线,心率峰值陡然冲破140,几乎是同时,另外五条曲线以完全一致的斜率,同步飙升!
仿佛有六颗心脏,在同一个胸腔里搏动。
庄严猛地转头,透过隔离玻璃,看向里面那个小小的、苍白的女孩。她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睡,但监护仪上疯狂跳跃的数字,揭露了她身体内部正经历的、无声的风暴。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发出持续而剧烈的震动,不同于任何普通消息提示。他掏出手机,屏幕已然一片漆黑,只有一行猩红的、如同血滴般的代码,正以一个恒定的频率,闪烁着:
[SYNc_pULSE: 00:02:17]
[SYNc_pULSE: 00:02:16]
…
倒计时。
指向下一次“同步”。
这不是系统故障。这是…预告。
“稳住!”庄严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压过了监护站里弥漫的恐慌,“按照异步监护预案,调整镇静剂微量泵流速,目标参数下调百分之十五!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护士们奔跑的脚步声中,庄严死死盯住屏幕。曲线在达到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峰值后,开始同步回落,如同退潮。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但庄严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低头看着手机上那行依旧在无情跳动的红色代码——[SYNc_pULSE: 00:01:59]——它像一个植入他视网膜的幽灵,宣告着他,以及所有被“锁链”序列标记的人,都已成为某个庞大实验的一部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活体回路。
他不仅仅是医生,他也是病人。不仅仅是调查者,也是被观测的样本。
儿科观察室外,苏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她看着女儿的生命曲线在屏幕上与其他陌生人同步狂舞,一种源自骨髓的冰冷恐惧攫住了她。作为母亲,她渴望冲进去,将女儿从那些无形的、强行连接她的线条中剥离出来;作为医生,她理智的堤坝正在被这超自然的现象冲击得摇摇欲坠。
镜像对称…基因锁链…同步波动…
这些冰冷的术语,此刻正啃噬着她女儿的生命。
她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并排展示着女儿的基因谱和坠楼少年的部分数据。那诡异的“镜像对称”区域,此刻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弱荧光高亮着,仿佛被刚刚的同步波动所激活。
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调出医院内部的科研数据库查询界面,输入了最高权限密码——这是她多年前参与一个保密项目时获得的,从未轻易动用。她在搜索栏键入了那段共享的“锁链”序列碱基对。
进度条缓慢移动。
然后,屏幕弹出了三个字,带着血红色的最高机密印章:
【权限不足】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关联项目:‘默示录’ - 访问等级:Ω】
“默示录”…Ω级…
苏茗感到一阵眩晕。她听说过医院内部有一些传说中的Ω级项目,直接向极少数最高层负责,游离于常规监管之外。难道二十年前的基因实验,从未真正停止?只是钻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地下?
她猛地想起那个一直向她邮箱发送碎片化基因数据的“网络幽灵”。对方是否也意识到了这种恐怖的痛步?是否…在试图警告她?
她快速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同步现象,是否与‘锁链’共鸣有关?”
发送至那个永远无法追踪的匿名Id。
没有立刻回复。
只有手机屏幕上,那来自庄严共享的同步倒计时,在冰冷地跳动:[SYNc_pULSE: 00:01:02]
下一次冲击,即将来临。
郊区,安全屋内。
林晓月抱着怀中异常安静的男婴,蜷缩在沙发角落。房间里没有医院的监护仪,但她能感觉到。
一种奇怪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像是有细微的电流,在她和怀中的孩子之间无声地窜动。孩子的呼吸频率变得极其缓慢而深沉,完全不像一个新生儿。他睁着那双过于漆黑、仿佛没有焦距的瞳孔,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然后,林晓月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胸口发闷,太阳穴突突直跳。
几乎是同一时刻,怀中的婴儿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那不是哭闹,也不是呓语,而是一种…模仿?模仿着某种他通过那条无形“锁链”所感知到的、远方其他“同胞”的生命节律?
她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个老旧U盘——里面是她偷偷备份的、未被完全篡改的原始基因数据。此刻,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竟也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与她心跳共鸣的温热。
赵永昌的人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这里,但这条将他们母子与未知恐怖连接在一起的“基因锁链”,比任何物理上的追捕都令人绝望。
她逃不掉。
她的孩子,从出生前,就被打上了无法磨灭的、属于某个实验的烙印。她现在唯一能握住的筹码,就是这份可能记录了部分真相的数据。
以及…那个总是在关键时间点出现的、沉默的清洁工。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她“假死”脱身的前夜,悄无声息地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坐标和一句话:“树苗破土时,去找发光的地方。”
当时她不明所以。现在,联想到医院里悄然生长的、散发微光的奇异树苗,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希望。
但此刻,压倒一切的,是那随着倒计时归零而再次从血脉深处涌起的、同步的战栗。
[SYNc_pULSE: 00:00:03]
[SYNc_pULSE: 00:00:02]
[SYNc_pULSE: 00:00:01]
`[SYNc_pULSE: 00:00:00]**
来了。
没有预兆,第二次同步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监控屏幕。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心率血压同步!
坠楼少年的脑电波监测区,原本紊乱的波形,陡然间凝聚成一种强烈而规律的、类似于深度冥想或癫痫发作前兆的棘慢波!
咚!
苏茗女儿所在的隔离病房,传来一声闷响。苏茗惊恐地看到,女儿小小的身体在床上无意识地弹动了一下,手臂扬起,又落下。
咚咚!咚咚!
几乎是同一毫秒,另外几个病房,包括林晓月儿子曾经住过的、此刻空置但监护系统仍未拆除的IcU床位,远程传输回来的数据流中,都捕捉到了类似的、短暂的肢体抽动或内脏痉挛的生理信号!
他们在共享神经冲动?!
庄严感到自己的胃部也传来一阵剧烈的、同步的痉挛,痛得他几乎弯下腰。他强行站直,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因为身体的异样而扭曲:“记录!全部记录下来!脑电波、肌电、内脏活动…所有能捕捉到的信号!这不是疾病,这是…通讯!”
一种基于基因层面的、恐怖的生物性通讯!
整个重症监护层陷入一种诡异的忙乱。医护人员在物理上隔绝各个病房,试图阻断任何可能的常规交叉感染,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无形的连接,穿透墙壁,穿透隔离罩,直接作用于生命最底层的编码。
庄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随着同步波动而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他抬起手机,屏幕上的红色代码已经更新:
[SYNc_pULSE: 00:04:58]
`[SYNc_pULSE: 00:04:57]**
…
间隔时间在缩短。
波动强度在增加。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线路收到一条新信息。来自苏茗。
内容只有一行字:
“查询‘锁链’序列,触发最高机密警告——关联项目:‘默示录’。”
“默示录…” 庄严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所以,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隐藏在层层黑幕之后的,最终实验的代号吗?
一条新的信息紧接着切入,是那个“网络幽灵”。这一次,没有基因数据,没有图片,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锁链已激活,容器在准备。钥匙在你身上。”
钥匙…
庄严猛地想起那晚在废弃实验室,紫外灯下拼凑出的、古老图谱上“锁链”序列的雏形。想起那段被父亲标记为“诗意的垃圾”、却可能蕴含着破解之道的“乱码片段”。
难道…
他立刻调出存储在云端加密空间的、自身的完整基因测序报告,将那段独特的、源自父亲的“乱码”序列,与“锁链”序列进行强制性比对。
进度条缓慢推进。
百分之十…三十…七十…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与手机上那该死的同步倒计时共振。
百分之百。
屏幕上弹出一个比对结果框。
庄严的瞳孔,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比对结果:互补配对可能性 - 99.97%】
【功能预测:该‘乱码’序列可能作为‘锁链’序列的‘制动阀’或‘解码器’。”】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父亲…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单纯的帮凶。他在二十年前,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就预见到了这一天?他留下的这段被所有人忽视的“垃圾”,竟然是…对抗这把基因锁的钥匙?
而他,庄严,这把钥匙的携带者,此刻就站在这风暴的正中心。
手机屏幕上的红色倒计时依旧在跳动:[SYNc_pULSE: 00:02:11]
第三次同步波动即将来临。
而这一次,庄严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胃部,一种更深层的、源于大脑皮层的异常放电感,如同细密的冰针,开始刺入他的意识。
他也开始被同步了。
从客观的观察者,到被卷入的受害者,再到可能的…破局者。
身份的转换在几秒钟内完成。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IcU的玻璃墙,看向外面沉沉的、被城市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夜空。这座他奉献了全部青春和热忱的医院,这座白色的圣殿,早已从内部腐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残酷的培养皿。
而他和所有被标记的人,都是皿中等待被观察、被收割的菌落。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苏茗的线路,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医生,到我办公室来。是时候…让我们看看,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样的门了。”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
“或者,拆掉这该死的锁。”
通话结束。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行如同诅咒般的红色代码。
[SYNc_pULSE: 00:01:37]
然后,他缓缓地、坚定地,将手指按在了关机键上。
屏幕陷入黑暗。
第四次同步波动的浪潮,在绝对的寂静中,
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这一次,他不再抵抗,
而是闭上了眼睛,
开始倾听,
那来自基因深渊的…
锁链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