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风暴过后,医院并未恢复平静。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骚动,在寂静的深夜,如同地下暗流般悄然蔓延。
第一个异常报告来自神经内科。值夜班的住院医发现,分散在三个不同楼层的、已被标记的基因镜像症患者,在凌晨两点至四点这个时间段,几乎同时出现了REm睡眠(快速眼动期,与梦境相关)的异常激增。脑电图显示,他们的脑波活动呈现出高度同步化的θ波和低频γ波震荡,这种模式通常只在深度冥想或某些特定感官剥夺实验中才会出现,而非自然睡眠。
紧接着,儿科值班护士报告,苏茗的女儿在睡梦中频繁蹙眉,嘴唇无声翕动,仿佛在与无形的对象对话,监测其基因活性的便携设备记录到短暂的、非触发性的峰值。
这并非孤立事件。
一夜之间,类似的报告从各个病房汇总而来。所有已知的、携带丁氏特异性标记或存在基因异常片段的患者,无论其基础病症如何,都在昨夜经历了异常生动、且内容存在诡异关联的梦境。
彭洁护士长凭借其多年的护理经验和在院内无形的人脉网络,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股暗流。她没有通过可能被监控的电子流程,而是利用清晨交接班的间隙,将一份手写的、非正式的观察记录,夹在一本厚重的药物手册里,递到了刚刚结束一个简短急诊手术、眼底带着血丝的庄严手中。
【庄主任,昨夜多人报告“指向性梦境”,内容涉及:1. 穿过发光隧道;2. 听到无法理解但感觉“古老”的吟唱;3. 看见自身扭曲的倒影;4. 被无形的根系缠绕。报告者彼此并不相识,且梦境细节高度相似。疑似群体性心理暗示或…更糟的情况。需警惕。——彭】
庄严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冰凉。数据具象化的震撼尚未消退,现实的诡异已接踵而至。这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同步,而是直接侵入了意识领域。
他立刻联系了苏茗。苏茗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和一丝恐惧:“我女儿…她凌晨的时候突然在梦里说‘树在流血’,然后就开始低烧!我检查过,没有感染迹象,生命体征除了心率稍微偏快,一切正常,但那种烧…感觉不一样,像是从身体内部透出来的!”
“我马上过来。”庄严沉声道。
在赶往儿科病房的路上,他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加密通道的信息,是那个神秘的“清洁工”:
【“摇篮”已安置。但“信号”并未隔绝,反而在增强。注意“共鸣”现象。当个体意识频率趋同,集体潜意识的海平面会开始上涨,淹没脆弱的堤坝。】
“共鸣…集体潜意识…”庄严咀嚼着这些词汇,心中的不安如同墨滴入水,迅速扩散。
在苏茗女儿的病房外,庄严遇到了同样闻讯赶来的心理科主任。简单的交流后,心理主任证实了彭洁的观察,并补充了更专业的细节:“这不是普通的梦境共享。根据有限的叙述,这些梦缺乏个人化的情感和记忆标签,更像是在被动接收某种…原始的、符号化的信息流。而且,梦醒后,部分患者表现出短暂的现实解体感,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
病房内,苏茗的女儿还在沉睡,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略显急促。苏茗握着女儿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担忧。
“她以前从不会这样。”苏茗的声音带着哽咽,“庄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数据…数据难道不仅能影响身体,还能钻进人的脑子里吗?”
庄严无法回答。他看着孩子枕边那个微型的基因活性监测仪,屏幕上代表特定片段的曲线,正以极其微弱的幅度,与她呼吸的频率共振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信息科的陈明,语气带着见鬼般的惊惶:
“庄主任!您最好再来一下控制室!我们…我们捕捉到了‘它们’!”
控制室内,经过连夜抢修,部分系统已经恢复,但气氛比数据风暴当晚更加凝重。陈明指着主屏幕上一条极其微弱、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生物电磁信号频谱图。
“这不是设备故障,也不是已知的任何自然或人工信号源!”陈明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我们对比了昨夜所有异常梦境发生的时间点…庄主任,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用光标在频谱图上标记出几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峰值。每一个峰值出现的时间,都与不同楼层的基因异常患者REm睡眠激增、乃至报告清晰梦境的时间点,精确吻合!误差在秒级!
“信号源呢?”庄严感到喉咙发干。
“无法定位!就像…就像是空间本身在特定频率上产生了‘涟漪’!”陈明调出医院的三维结构图,那些信号峰值如同幽灵般,同时出现在多个毫不相干的位置,包括苏茗女儿的病房、神经内科的隔离间,甚至…医院花园里那株发光树苗的周边空域!
“我们尝试了对信号进行降噪和解析…”陈明操作着控制台,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文件被播放出来。
起初是一片沙沙的噪音。接着,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无数人隔着厚重玻璃模糊吟唱的声音隐约浮现。这声音不成调,甚至无法分辨出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但它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悲伤的韵律。
在这片混沌的吟唱背景中,偶尔会跳出几个相对清晰、但依旧无法理解的“词语”——那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碎片,直接撞击着听者的意识:
【…断裂…】
【…回归…】
【…容器…不满…】
【…寻找…钥匙…】
当“容器”这个词(或者说这个意念)响起时,庄严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苏茗。他在苏茗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丁守诚失控时曾失言提及“完美容器”!而“钥匙”?是指什么?
未等他们细想,陈明突然指着监控花园的实时画面,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那棵树!”
画面上,那株散发着幽绿微光的树苗,无风自动,它的叶片并非摇曳,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遵循着某种神圣仪轨的节奏,轻微地起伏、卷曲又舒展。每一次律动,都恰好与音频中那古老吟唱的一个节拍,完美同步!
仿佛,它正在倾听。
或者,它正在回应。
“不仅仅是患者在梦…”苏茗脸色苍白地喃喃,“是某种东西…通过他们,或者通过这棵树…在‘说梦话’!而我们,只是不小心听到了…”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那来自虚无的低沉吟唱和无法理解的意念碎片,在空气中幽幽回荡,与屏幕上幽灵般的信号、花园中诡谲律动的树影,交织成一幅超越现实理解的恐怖图景。
临界点,或许早已在不经意间被跨越。
基因的密语,已不再满足于在碱基对间沉默地书写。它正化作低沉的呓语,借助脆弱的人类意识与变异的植物载体,在这现实的边缘,发出无人能懂、却足以令灵魂战栗的…集体呻吟。
而这一切,似乎仅仅是个开始。庄严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着不同患者的信号峰值,它们如同散落的星辰,而那条无形的、连接着它们与发光树、与古老吟唱的频率之线,正缓缓收紧。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当这些“星辰”被完全串联起来的那一刻,将不再是征兆,而是某种…彻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