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段代码在我屏幕上活过来,
像心脏一样开始搏动时,
我才惊觉——
我们破解的不是数据,
是一个正在呼吸的生命。
市立医院地下二层,神经内科的肌电图室。这里远离楼上的喧嚣和监视,各种精密的电生理监测设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像一群沉睡的电子昆虫。空气里弥漫着绝缘漆和消毒水混合的、略带辛辣的气味。
庄严反锁了门,拉紧了厚重的隔音窗帘。临时工作台上,并排放置着三样东西:从丁氏祖宅带回的、材质奇特的手稿的高清扫描件;一台运行着复杂生物信息学分析软件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并列展示着“网络幽灵”发送的碎片化基因数据;以及一个连接着放大显示器的特殊生物电信号采集器,电极片暂时闲置在一旁。
苏茗坐在旁边,眼神专注而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未知牵引的亢奋。她负责交叉比对和验证。
“开始吧。”庄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气,首先将“网络幽灵”发送的一段最新、也是最复杂的加密数据流导入分析软件。这段数据不同于之前的静态序列,它内部蕴含着某种周期性的、微弱的波动。
软件开始运行,碱基对序列如同瀑布般流淌。常规的基因比对没有发现与已知“锁链”序列完全匹配的结构。庄严蹙眉,尝试了另一种算法,聚焦于序列的二级结构和潜在的表观遗传修饰信号。
突然,软件弹出一个警示框——【检测到高频、低幅周期性信号,嵌入在非编码区,模式异常。】
“频率……和‘同步异常’的间隔很相似。”苏茗立刻捕捉到了关键。
庄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速操作,将这段周期性信号提取出来,进行滤波放大,并将其转换成声波和可视化波形。
咚……咚……咚……
一声声低沉、缓慢、带着奇异韵律的搏动声,从电脑音箱里传了出来!同时,屏幕上的波形图清晰地显示出一个规律起伏的脉冲信号,像极了……一颗心脏的电子扫描图!
但这绝不是人类心脏的正常频率!它更慢,更沉重,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机械般的精准!
“这不是数据……这是……心跳?”苏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庄严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立刻将这段“心跳”信号的频率参数,与之前记录的几次“同步异常”发生时,多个患者生命体征波动的间隔进行匹配。
匹配度:99.3%。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那段共享的“锁链”序列,或许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遗传标记。它可能是一个……接收器!而“网络幽灵”发送的,也并非简单的基因数据,而是一种能够通过这个“接收器”,直接向所有携带者广播生理指令的——生物活性代码!
这代码,能远程引发心跳共振!
“看祖宅手稿!”苏茗猛地指向另一块屏幕。在高清扫描件的一角,一段被潦草注释掩盖的复杂图谱旁边,他们发现了一行之前忽略的、用极细笔尖写下的符号序列。那并非标准的基因 notation,更像是一种自创的、代表信号强度和频率的代码。
庄严尝试将这段符号序列与他刚刚破译的“心跳”代码进行映射。
一部分符号,完美对应了“心跳”代码的强度和间隔调制参数!
古老的、写在生物皮革上的手稿,与来自网络幽灵的、能引发生理共振的活性代码,在跨越了几十年后,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骇人地连接在了一起!
丁守诚他们,不仅在编辑基因,他们还在编写可以直接操控生命的程序!
“试试其他的……”庄严的声音沙哑,他点开了“网络幽灵”发送的另一个数据包。这个数据包更庞大,结构也更混乱。
这一次,破译过程更加艰难。软件多次报错,显示序列内部存在大量无法识别的、违反常规中心法则的结构。庄严切换了多种分析模型,最终,在一个模拟神经元电信号传导的算法下,这段混乱的代码终于显现出了一丝规律。
它不再呈现简单的心跳搏动,而是展现出一种复杂的、不断变化着的、类似于神经簇放电的模式!时而密集如暴雨,时而稀疏如星点,偶尔还会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痫般的剧烈活动 pattern!
当庄严再次将这段“神经代码”转换成模拟信号,并通过音箱播放出来时,房间里响起了一片尖锐、混乱、毫无规律的电子嘶鸣和爆裂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
几乎就在这噪音响起的瞬间!
嗡——
工作台上,那台连接着的、本应处于待机状态的脑电波放大器,其中一个通道的指示灯突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屏幕上也随之跳起了一小段杂乱无章的波形,又迅速平复!
庄严和苏茗同时僵住,目光死死盯住那台仪器。采集器的电极片……是空的!根本没有连接任何生物体!
这仪器感知到的……是什么?
是空气中弥漫的、由代码转换而来的模拟信号?还是……这段“神经代码”本身,就拥有某种能够微弱影响周围电子设备的……生物场?!
如果它能影响仪器,那它是否能直接影响……携带“锁链”序列的人脑?
那些指向性的梦境、幻听幻视、甚至记忆的碎片……难道也是这种“神经代码”广播的结果?
就在两人被这个发现惊得心神俱震之时,庄严的加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但接入的是他设置的、仅限极少数人知道的紧急通讯线路。
他按下接听键,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先是一段沉默,只有细微的、仿佛极力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电子干扰杂音,却又异常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庄…庄主任吗?别…别惊讶。我是……张建国。”
张建国?!那个总在关键时间点出现、沉默寡言的医院清洁工?!
庄严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长话短说…你破译的方向…是对的。”张建国的声音急促而紧张,仿佛一边说话一边在警惕地观察四周,“那些代码…是‘活’的。它们…它们能和‘锁链’共鸣…能像病毒一样…在你们之间传播…改写生理信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在庄严耳边炸响!
“你…你怎么会知道?!”庄严压低声音,急切地追问。
“我…我以前…跟过李卫国教授……”张建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他…他出事前…偷偷备份了一些…最核心的…‘生物代码协议’…藏在了…医院网络…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底层冗余代码区…用…用只有我知道的密钥…分段加密…”
李卫国!那个“已故”的初代研究员!网络幽灵……竟然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清洁工?!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暗中传递李卫国留下的警告和证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现在才……”庄严的问题如同连珠炮。
“为了…赎罪…也为了…我女儿…”张建国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女儿…她…她也是…‘锁链’携带者…她在国外…我必须…阻止他们…”
女儿?!又一个被卷入的受害者家庭!
“他们…他们快要完成…‘最终调试’了…”张建国的声音更加紧迫,“下一次…下一次代码广播…可能不再是…同步波动…可能是…是强制性的…‘意识协调’…或者…更糟…找到…找到代码的…‘源文件’…在李教授留下的…‘时间胶囊’里…那是…那是唯一的…反制措施…”
“时间胶囊?在哪里?!”庄严追问。
“地址…我发到你…备用邮箱…小心…他们可能…已经怀……”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忙音。
通讯被强行中断了!
庄严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看向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还在滚动着那段代表“神经代码”的、混乱而危险的序列。
清洁工张建国……网络幽灵……李卫国的遗产……生物活性代码……意识协调……
无数线索和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意外的来电,强行塞入了一个更加黑暗、也更加清晰的恐怖图景之中。
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基因编辑的伦理灾难,而是一种能够远程、精准操控特定人群生理甚至意识的……生物编程武器!
而武器发射的倒计时,似乎已经走到了尾声。
庄严抬起头,与苏茗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破釜沉舟的决绝。
“时间胶囊……”庄严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那是沉没前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屏幕上的活性代码,依旧在无声地流淌,像一条隐藏在数据洪流下的、冰冷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发出致命指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