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在指尖转动,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最终静止。庄严将它放在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柄跟了他十五年的器械,此刻陌生得像从未触碰过。停职通知还悬浮在手机全息屏上,冰冷的官方措辞,将他与这座医院、与手术台隔绝开来。
不是技术原因,不是医疗事故。是信任危机。因为他用了自己的血去救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因为他触及了那个隐藏在医院光洁表面下的、由稀有血型和基因乱码构成的旋涡中心。
愤怒是有的,像胸腔里烧着一团火,灼得五脏六腑都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入深渊的无力感。他们甚至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用行政命令将他按在原地。那个躺在IcU里的少年,林晓生,他那诡异的基因图谱,那惊鸿一瞥的乱码,还有丁守诚教授与林晓月被监控拍下的画面,赵永昌资本的黑影……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不。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磷火,骤然亮起。旧实验室。那座位于医院西北角,早已废弃,被藤蔓和灰尘占据的基因实验旧楼。二十年前,那场被尘封、被定性的违规实验,就在那里进行。丁守诚是当年的核心人物之一,而李卫国,那个死于非命的研究员,他的加密日记里提到了那里,提到了未被完全销毁的……“初始数据”。
也许,那里还留着什么东西。一些足以撕开这重重迷雾的证据。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一颗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长。
夜色成了他唯一的掩护。厚重的云层吞没了星月,只有医院主体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冰冷的巨型墓碑。而西北角的旧楼,则完全沉没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如同蛰伏的兽。
庄严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服,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刚被停职、身心俱疲的外科主任。他避开了主要的监控探头,沿着围墙的阴影移动。消毒水的气味在这里被潮湿的霉味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取代。越靠近旧楼,空气越发沉寂,连夏夜的虫鸣都稀疏下去。
生锈的侧门锁芯,在他用特制工具鼓捣几下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干涩刺耳,在死寂中传出老远。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又带着点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里面是完全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像一把利剑,劈开黑暗,照亮了内部惊人的破败。废弃的仪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如同幽灵的纱幔,从天花板垂落。烧杯、培养皿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留着大片不明污渍,早已干涸发黑。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腐朽。
他小心翼翼地深入,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发出令人心悸的回音。根据模糊的记忆和李卫国日记的提示,他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主实验室。
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虚掩着,推开时,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里面的空间更为庞大,一些大型设备,如老式基因测序仪、离心机的残骸,像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操作台上,一些玻璃器皿还保持着似乎被人匆忙放下时的状态。
光柱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墙角一个半人高的矮柜吸引了他的注意。它的样式很老,金属表面布满锈迹,但柜门把手却相对干净,似乎近期被人触碰过。
他走过去,蹲下身。柜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堆放着一些泛黄的纸质记录、报废的电路板。他耐着性子,一件件往外拿,手指沾满了黑灰色的尘垢。
就在柜子快要见底时,他的手触碰到一个异常冰冷、坚硬的物体。不是纸,也不是普通的金属。他心中一动,将覆盖在上面的最后几份文件挪开。
那是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长方体金属盒子。材质特殊,非铁非钢,触手冰冷,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接口,只在侧面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表面平齐的卡槽。它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某种沉重的秘密。
是它吗?李卫国日记里提到的,“最后的备份”?
他尝试用力掰开盒子,纹丝不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常规的开启方式。这需要专门的工具,或者……特定的权限。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个金属盒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嗡鸣声,突然从实验室的某个角落响起。
不是幻觉。
他猛地关掉手电,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
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震耳欲聋。
几秒钟后,那嗡鸣声再次响起,非常短暂,伴随着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时发出的微弱光晕,来自斜对面一个大型培养箱的后面。
那里有东西。一个还在运作的,或者至少是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的电子设备。
在这座废弃了二十年、连供电都早已切断的旧实验室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脑。他像一尊雕塑,凝固在冰冷的黑暗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振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几分钟后,确认再没有其他动静,他才极其缓慢地、重新打开手电,光柱精准地射向那个培养箱的后方。
他挪开沉重的、空荡荡的培养箱。后面是墙壁,布满了蛛网。但在墙角与地面相接的踢脚线位置,有一块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他用手轻轻叩击,发出空洞的回响。
后面是空的。
他找到边缘的缝隙,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撬开。一块伪装成墙板的挡板被取下,后面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小型电子设备。它通体漆黑,表面有一个微小的指示灯,正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光点。
一个仍在工作的……信号发射器?或者说,监视器?
它在这里多久了?它在向谁传输信息?刚才的嗡鸣,是它在发送数据,还是被自己闯入的行为所触发?
自己从进入这栋旧楼开始,甚至更早,从产生来这里念头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已经在某种监视之下?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迅速将那块金属盒塞进贴身的口袋,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传到皮肤。他将现场尽量恢复原状,挡板装回,培养箱推回原位,抹去自己移动过的明显痕迹。
不能再停留了。
他如同鬼魅般退出主实验室,沿着来时的路线快速撤离。推开侧门,重新融入外面的夜色时,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却感觉肺部依旧被实验室里那股陈腐的气息填满。
他没有回头,快步离开。直到回到自己的车上,锁好车门,他才真正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黑色的金属盒,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冷,沉默,却仿佛蕴含着风暴。
这到底是什么?里面存储着什么?李卫国为什么要把它藏在那里?而那个墙角的监视器,又是谁安装的?是丁守诚?赵永昌?还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
他启动车辆,驶离医院区域。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
停职,像一道闸门,试图将他隔绝在真相之外。但他们低估了一个外科医生的执着,以及一个被卷入旋涡中心的人,为了自保和寻求真相所能爆发出的能量。
手术刀被收缴了。但他找到了新的“手术刀”——这个冰冷的金属盒,以及它所指向的、隐藏在基因编码背后的巨大黑幕。
接下来的路,会更危险,更孤独。
他握紧方向盘,目光穿透前方的夜色,坚定而冰冷。
这场围绕生命编码的战争,他被迫应战。而现在,他找到了第一件武器。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海洋。没有人知道,这辆普通的车里,载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医院,乃至更广阔世界的秘密。
而那个隐藏在旧实验室墙壁里的“眼睛”,此刻是否仍在黑暗中,无声地记录着,并将信息传递到某个未知的终端?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必须假设自己始终处于被监视之下。
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