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的马刚拐过断桥,脑中“嗡”地一声。
不是刀剑相击,也不是风雪灌耳,而是那种熟悉的、只属于子时的震荡感。听潮录响了。
“西南有乱。”
四个字,像钉子扎进太阳穴,一闪即逝。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溅起大片雪尘。
凤昭立刻察觉不对,她调转马头靠过来,“怎么停了?”
“听潮录示警。”他说得干脆,“西南方向出事了。”
凤昭皱眉,“西南是药王谷方向,含秋她们还在那边布阵,不可能出问题。”
“但它说了。”萧云谏眼神没动,盯着远处雾林边缘的一道裂谷,“这次不是‘剑出则活’那种命悬一线,是方位提示。它从没这么干过。”
凤昭沉默两秒,抬手拍下腰间双刀刀柄,“那就去看看。哨塔那边有赤焰带人守着,我们快去快回。”
两人调转马头,不再奔北境前线,而是斜插进雪林深处。风更大了,吹得披风猎猎作响。路上没人说话,只有马蹄踩碎冰壳的声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地形开始下沉,地面出现焦黑痕迹,像是被火燎过。草木枯死,泥土泛着暗红。
“这地方不对。”凤昭低声道,“我上次来时还是绿洲。”
萧云谏翻身下马,蹲下用手拨开浮雪。底下是一圈刻痕,歪歪扭扭,但能认出是逆向符纹——噬魂大阵的边角标记。
“阵法已经启动过。”他站起身,“有人在这里做过祭引。”
凤昭脸色一沉,“药王谷一向守规矩,绝不会碰这种禁术。”
话音未落,前方林间透出微光。两人对视一眼,弃马步行,贴着岩石潜行。
穿过一片倒塌的石柱群,一座废弃祭坛出现在眼前。中央黑气翻滚,一人背对他们站着,手中举着一块玉佩,正往阵眼里压。
那人穿着药王谷长老服,灰袍补丁摞补丁,头发扎成冲天辫,七彩药粉从袖口洒落。
是药尘。
凤昭瞳孔骤缩,“他怎么会在这?!”
萧云谏按住她手臂,示意别轻举妄动。他们躲在残碑后,看着药尘将玉佩插入阵眼凹槽。刹那间,血光冲天,地面裂开蛛网状缝隙,黑雾如蛇般游走。
更让凤昭变色的是,那玉佩翻转时,背面露出一枚凤凰衔月图腾——那是她皇族血脉的信物,二十年前随母妃葬于地宫,外人根本不知。
“他手里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萧云谏眯眼观察阵法运转轨迹,发现那些黑雾并非单纯吸取灵力,而是沿着特定路径流向寒山、天音阁、药王谷三方驻地坐标。一旦完成闭环,三派弟子心神会被悄然侵蚀,产生幻觉,自相残杀。
这是分化之计。
幕后之人不求速胜,只求毁盟。
“夜枭没打算强攻。”萧云谏低声说,“他在等我们自己打起来。”
凤昭咬牙,“现在怎么办?打断阵法?可他是药尘,白芷的师父,若误伤……”
“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药王谷长老了。”萧云谏盯着祭坛中心的动作,“你看他眼神。”
药尘抬起头,面向虚空,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他双手合十,将最后一道符印拍入阵心。
轰!
地面震动,一道血线直冲夜空。
“不行!”凤昭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她纵身跃出,凤焰在掌心凝聚成锁链形态,甩手掷出,直取玉佩。
药尘察觉攻击,猛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却没躲。
“日曜·缚!”
凤焰缠上玉佩,瞬间燃烧。药尘惨叫一声,手背焦黑,但仍死死攥着不放。
凤昭落地,步步逼近,“你身为药王谷大长老,竟敢私启噬魂阵?还持有皇族信物?说!谁给你的胆子!”
药尘喘着粗气,嘴角溢血,“我不是叛徒……我是为了救我儿子!”
“你儿子?”萧云谏缓步上前,“药王谷记录里,你从未婚配,哪来的儿子?”
“十五年前,我炼丹走火入魔,亲手毒死了刚出生的孩子。”药尘声音发抖,“那天之后,我把他的魂魄封在药鼎里,用三百种灵药吊着一口气。可他始终无法重生……直到夜枭出现。”
他抬头,目光疯狂,“他说只要我能破坏三才阵根基,就能用星陨之力重塑我儿肉身。条件只有一个——毁掉你们的信任。”
凤昭冷笑,“所以你就拿万千将士的命去换一个死人?”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让我听见他叫我一声爹……”药尘嘶吼,“万死也值得!”
萧云谏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这阵法腐蚀的是寒山弟子心智?他们已经开始出现幻觉,有人半夜拔剑砍向同门。”
药尘一愣。
“有个十七岁的小师弟,昨晚梦见自己杀了师父,醒来抱着剑哭了整夜。”萧云谏声音平静,“他还想活着回家见娘。”
药尘的手微微发抖。
凤昭不再犹豫,凤焰暴涨,化作利刃劈向玉佩。
“你不配谈父爱!”
咔嚓!
玉佩断裂,阵眼崩塌,黑气倒卷而回,狠狠撞在药尘胸口。他整个人飞出去,砸在石柱上,滑落在地。
但他临死前还在笑。
“孩子……爹替你……挡了一劫……”
气息断绝。
祭坛火焰渐渐熄灭,只剩焦土与残阵。
凤昭站在原地,手里捏着半块烧焦的玉佩,皇族徽记已被熔成模糊形状。她没说话,但指节发白。
萧云谏走到阵眼旁,用剑尖挑起一块符纸残片。上面残留着极细的笔迹,写着“三盟将裂,心火自焚”。
这不是药尘写的字。
是另一个人的笔触,更工整,更冷。
“夜枭没来。”萧云谏收剑,“但早早就布置好了。药尘只是棋子,真正想撕开联盟的,是他。”
凤昭终于开口,“他了解我们每个人的弱点。他知道药尘丧子,知道我重视信义,知道你们寒山重情。”
“所以他选了最慢、最狠的方式。”萧云谏看向西南方向,“先乱人心,再破同盟。等我们内斗起来,他只需坐收渔利。”
风刮过废墟,吹起几缕灰烬。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
萧云谏忽然抬手,摸了摸袖口。糖渍梅子还在。他没拿出来,只是握了一下。
“接下来呢?”凤昭问。
“查。”他说,“药尘能拿到皇族信物,说明内部早有渗透。这个人是谁,什么时候动手的,必须挖出来。”
“药王谷不能乱。”凤昭眼神冷下来,“白芷还在那边主持解毒,若让她知道师父是叛徒……”
“那就由我们先查清真相。”萧云谏望向北境前线方向,“三盟不能散,也不能疑。谁想拆,我们就铲谁。”
凤昭点头,把半块玉佩塞进怀里。
两人转身走向马匹。
刚走出十步,萧云谏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祭坛废墟。
那块符纸残片刚才明明在他左手,现在却出现在右脚边,离他三步远。
他没动过。
风也没起。
他慢慢蹲下,伸手去捡。
指尖碰到纸角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窜上来。
纸上那句“心火自焚”,字迹正在缓慢渗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