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藏书阁内寒气骤起。
萧云谏睁眼的瞬间,青霄剑已在掌中轻颤。柜前地面浮出一圈淡蓝霜痕,那是他亲手布下的“寒冰阵”被触发的信号。三息前的画面顺着剑气回流——听风符纹捕捉到含秋背影立于玉匣前,指尖缠着黑丝,正将一丝魔气注入锁芯。
他没有动。
呼吸平稳,心跳如常。他知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这阵法是他设的局,明面上防外敌,暗地里却在等一个人露出破绽。那根藏在箜篌上的魔丝早就被他记下,而残页上“天音者,非自愿献祭,阵不得启”的字迹也一直压在他心头。含秋若真背叛,为何昨夜不伸张那根线?她到底是内鬼,还是棋子?
答案就在眼前。
他缓缓起身,脚步落地无声。窗外无风,屋内烛火却猛地一歪。就在那一瞬,他破空而出,青霄横扫,剑气封锁门窗。
几乎同时,屋顶瓦片碎裂,凤昭跃下,双刀交叉架在含秋脖颈两侧。日曜燃起赤光,月泠泛着冷芒,火焰映在她脸上,眼神凌厉:“天音阁圣女,你也配谈盟约?”
含秋猛然抬头。
她的眼神涣散,像是睡着又像清醒。嘴角忽然扬起,那笑不属于她,冰冷又扭曲。她的手指已经拨动琴弦,七十二根淬毒之弦齐鸣,《寂灭天音》刹那奏响!
音波如刀,撕裂空气直扑两人耳膜。古卷所在的玉匣嗡嗡震动,封印符文开始崩裂。若再持续三息,整卷都将化为飞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梁上飞出,缠住箜篌首弦。“铮”地一声,琴音戛然而止。拂尘落下,玄霄踏步而出,灰白胡须微扬,手中法器直指含秋眉心。
黑雾自她鼻腔溢出,如活物般扭动。
“她被摄魂了!”玄霄沉声开口,“这是‘傀心引’,百里之外操控神识的邪术。动手的是她,主使却是另一个。”
他盯着那缕黑雾,眼神骤冷:“这气息……和二十年前屠我寒山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
凤昭没松刀,反而更近一分:“你说夜枭?他还活着?”
“不只是活着。”玄霄拂尘一扫,将黑雾收入袖中,“他是借人之手,试我们反应。刚才那一曲若是完整,不仅古卷毁,整个藏书阁都会塌。”
萧云谏走到含秋面前蹲下。她双眼紧闭,唇角仍挂着那抹诡异笑意。他伸手探她脉搏,灵力紊乱,但经络未断,说明意识尚存,只是被困。
“她还能救。”他说。
“救?”凤昭冷笑,“她差点毁掉重启封印的关键证据。谁知道她体内还藏着多少魔丝?”
“正因为她是关键,才不会轻易背叛。”萧云谏站起身,“残页上写‘非自愿献祭,阵不得启’。如果她是被迫启动阵法的人,那她就是牺牲品,不是敌人。”
玄霄点头:“有道理。九幽教要的是三才归位,缺一个都行不通。他们不会让她死,只会控制她。”
凤昭收刀入鞘,但仍盯着昏迷的含秋:“接下来怎么办?让她继续守卷?”
“不。”萧云谏看向玄霄,“把她带去偏殿,用镇魂阵护住心脉。你亲自看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包括你们?”玄霄挑眉。
“包括我们。”萧云谏声音很稳,“从现在起,所有接触古卷的人都要记录行动轨迹。进出时间、停留时长、是否触碰禁制,全部登记。”
凤昭皱眉:“你是怀疑还有第二个内鬼?”
“我不是怀疑。”他握紧青霄,“我是确定。夜枭不会只下一枚棋子。”
玄霄哼了一声:“总算有点脑子。当年我就说你该当掌门,偏生一个个都看不上你这冷脸。”
没人接话。
萧云谏重新走回内阁,检查寒冰阵的霜痕。那层冰已开始融化,但他注意到一点异常——霜纹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某种金属工具留下的压痕。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
不是自然形成。
有人用针状物撬动过柜底,位置正好对应昨晚他发现残页的地方。说明幕后之人知道那里藏了东西,甚至可能知道残页内容。
而这手法,和昨夜撬动木板的是同一个人。
但昨夜只有含秋来过。
除非……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低声说。
凤昭站在身后:“什么意思?”
“她是被操控的,但动作是真实的。”萧云谏抬头,“有人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残页,拿到了信息。真正的内鬼,就在这附近。”
玄霄忽然抬手,拂尘扫向墙角一根柱子。银丝缠绕而上,柱面竟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
“结界。”他说,“有人在这里设了窥视阵法,能远距离看到屋内一切。”
凤昭一步上前:“谁有本事在寒山藏书阁偷偷布阵?”
“知道古卷重要的人。”萧云谏目光沉下,“参与昨夜议事的,每一个都有嫌疑。”
空气凝住。
玄霄冷笑:“你连我也怀疑?”
“我不排除任何人。”他说,“包括我自己。”
话音刚落,脑中忽然响起低语——
“西南有乱。”
他瞳孔一缩。
这是《心猿听潮录》的新提示。三日内必发之事,只一句话。上一次是“盟中有叛”,这一次是“西南有乱”。地点变了,危机升级。
他立刻看向地图方位。
西南方向,正是北境与药王谷交界处,也是玄甲军驻防的核心地带。
凤昭察觉他神色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加强戒备,所有人不得擅自离阁。我去重新加固禁制。”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未停。
凤昭跟上两步:“你要去哪?”
“西南角廊道。”他说,“那里有个通风口,容易被人利用。”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他摆手,“你守内室。玄霄前辈照看含秋。这里不能空。”
凤昭停下,眉头紧锁,却没再说话。
萧云谏走出门,夜风扑面。他没直接去廊道,而是绕到藏书阁后方,借着屋檐阴影贴近墙壁。手指贴上砖缝,一寸寸排查。
三分钟后,他在排水沟盖板边缘摸到一丝黏腻。
黑色,无味,遇空气缓慢蒸发。
是魔修常用的传讯油墨。
他立刻取出一张空白符纸,覆在上面。油墨残留的灵力波动微微闪烁,显现出半个印记——形似鹰爪,中间一点红斑。
九幽教高层信标。
说明有人刚刚使用过这个通道传递消息。
他收起符纸,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
步伐一致,节奏平稳,不是巡逻弟子。
他迅速翻身上墙,隐入屋脊阴影。
两名执灯弟子模样的人走近,手里提着药箱,胸前挂着药王谷徽记。其中一个左肩微斜,走路时略带跛脚。
可药王谷今夜无人受邀入阁。
他眯起眼。
那人右耳垂上,有一颗痣。但在灯火映照下,那颗痣的颜色比皮肤深了一度,边缘过于规整。
易容。
真正的药王谷弟子,此刻应在三十里外的营地待命。
假的。
而且是从西南方向来的。
他握紧青霄,却没有出手。
现在揭穿,只会打草惊蛇。他需要知道他们要见谁,要把情报交给谁。
他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回廊,停在一间偏房外。其中一人敲了三下门,节奏古怪。
门开了条缝。
一只手伸出来,接过药箱。
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整齐,但小指第二节有一道旧伤疤,呈月牙形。
他认得这只手。
曾在寒山剑派典籍上签下批阅名字。
也曾在他年少练剑时,递来一碗热汤。
是长老院第三席——林清源。
那个三天前声称闭关疗伤的老臣。
门关上了。
萧云谏站在远处屋脊,一动不动。
风吹过耳畔。
他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渗出血痕。方才握剑太紧,青霄的剑柄划破了皮肉。
血滴落在瓦片上,发出轻微声响。
他没有擦。
而是慢慢抬起手,将沾血的指尖按在唇边。
这是他幼年在剑冢学会的动作。
意思是:猎物已现,杀机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