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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道的贯通,如同在青岚域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沈家商行那绘着展翅雄鹰的旗帜,插遍了三国边境每一个重要隘口、每一个繁华市镇。崭新的沈氏钱庄拔地而起,玄铁铸就的柜台,金漆描画的匾额,厚重沉稳,象征着坚不可摧的信用。崭新的银票,以特殊的油墨和防伪暗记印制,在三国商贾间迅速流通,其便利与信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取代着沉重的金银。沈氏盐铺前,百姓排起的长龙井然有序,伙计们麻利地称量着雪白的盐粒,统一而公道的价格,让“盐荒”这个曾令人闻之色变的词,渐渐从三国黎民的心头淡去。

沈家,这个曾经偏安青岚一隅的家族,其名号如同燎原之火,点燃了三国每一个角落。声望日隆,财富如海。

然而,表面的繁荣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青岚国,皇城,栖凤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巨大的紫铜鎏金香炉里,昂贵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却怎么也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殿宇深处的陈腐与焦虑。

青岚国主赵雍,斜倚在宽大的龙榻上。这位曾经也算励精图治的君主,如今已显老态龙钟之象。他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袋浮肿松弛,浑浊的双眼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却毫无焦距。明黄色的龙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更衬出那份虚弱。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紫檀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打破沉寂,赵雍的身体随着咳嗽微微佝偻,旁边侍立的老太监连忙捧上金痰盂,却被他烦躁地挥手推开。

“盐…钱…”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眼,带着痰音,却如同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侍立下首的太子赵桓,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穿着一身明黄蟒袍,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戾气。他闻声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息怒。那沈家…欺人太甚!”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的怨毒,“盐利尽归其手,钱庄通行三国,连我皇家内库的用度,竟也要看那沈氏钱庄的脸色!此等鸠占鹊巢之举,视我大青岚皇权为何物?视父皇为何物?”

殿内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身影动了动。国师玄阴子,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偶尔开阖间精光一闪,如同藏在鞘中的毒蛇。他缓缓踱步上前,宽大的道袍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竟无一丝声响。

“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极是。”玄阴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沈家崛起之速,已非寻常商贾之道。其掌控盐铁钱粮,操纵民生命脉,聚敛海量财富,更收拢散修,蓄养私兵。其心…恐非止于商贾。”

他顿了顿,细长的眼睛扫过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和一脸戾气的太子,继续道:“老道夜观星象,见帝星晦暗,而东南方(沈家庄园方向)却有一股赤金之气冲天而起,锋芒毕露,直冲紫微垣!此乃…僭越之兆,乱国之始啊!”

“僭越…乱国…”赵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光芒,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住,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蜡黄的脸上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父皇!”太子赵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眼中却闪烁着刻骨的恨意与贪婪,“不能再忍了!沈家就是趴在国朝身上吸血的蛀虫!儿臣请旨,即刻调集皇城司供奉修士,围了沈家在各城的分号钱庄!断其财路!迫其就范!他沈家敢用盐利威胁三国,我皇家就敢用刀兵告诉他,在这青岚域,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刀兵…”赵雍喃喃着,目光扫过玄阴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又落在太子那张写满野心和焦躁的脸上。一股虚弱无力的愤怒和不甘在他枯朽的胸膛里燃烧。他知道太子和国师都有私心,一个贪图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一个忌惮沈家那日渐凝聚、可能威胁其地位的气运。但…沈家,的确已成了悬在皇室头顶的一把利剑。

“准…”赵雍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与狠厉,“调…皇城司供奉…封其商路…征盐税…三成!不…五成!”

“陛下圣明!”玄阴子稽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儿臣遵旨!”太子赵桓猛地叩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沈家那金山银海在向他招手。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陡然撕裂了沧澜城清晨的宁静!

这座位于青岚国腹心、扼守南北水陆要冲的繁华巨城,此刻正沐浴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宽阔的沧澜江穿城而过,江面上千帆竞渡,码头人声鼎沸。沿江最繁华的“金鳞大道”上,鳞次栉比的商铺早已卸下门板,伙计们吆喝着招揽生意,空气中弥漫着早点摊的香气、药材铺的苦味和绸缎庄的脂粉气息。

沈家在此地的分号,无疑是整条街上最气派的所在。五间宽阔的门脸,玄铁铸就的柜台厚重沉稳,金漆描画的“沈氏商行”匾额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钱庄一侧,巨大的铜门敞开,持着崭新银票或沉甸甸钱袋的商贾进进出出,秩序井然。盐铺前,伙计们正将一袋袋印着沈家雄鹰标记的雪盐从后院库房搬出,准备开售。

然而,这繁忙祥和的景象,被骤然响起的号角声彻底粉碎!

“轰!轰!轰!”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踏碎了青石板路!街道两端的尽头,骤然出现了黑压压、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军队!

清一色的玄黑重甲,覆盖全身,甲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声。士兵们手持长戟,腰挎战刀,面甲放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一面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睚眦兽的黑色旗帜,在队伍前方猎猎招展!旗帜之下,数十名气息迥异于普通士兵的身影格外醒目。他们穿着制式的玄黑劲装,胸口绣着小小的金色睚眦,神情倨傲,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正是隶属于皇城司、由皇室供奉修士组成的精锐力量,“睚眦卫”!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军队的最前方,赫然架设着十余架造型狰狞的巨弩!

弩身通体由暗沉沉的玄铁打造,粗如儿臂的弩弦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弩臂巨大而厚重,上面铭刻着繁复而黯淡的符文。弩槽中,搭着的并非寻常弩箭,而是通体乌黑、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箭头呈三棱破甲锥状的巨大弩矢!箭簇寒光闪烁,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凶戾之气。每一架巨弩旁边,都有四名魁梧力士负责绞弦、上箭,旁边还有一名眼神锐利的修士,手指掐诀,似乎在引导着什么。

“破罡弩!”有识货的老行商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骇然,“是皇城司的破罡弩!能破宗师护体罡气的大杀器!”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金鳞大道上蔓延开来!街上的行人商贩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疯狂地向两旁的店铺里涌去!杯盘碎裂声、哭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止步!”

一声灌注了灵力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一名身着睚眦卫小统领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修士越众而出,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冷冷扫过瞬间变得空旷死寂的街道,最终钉在沈氏商行那洞开的大门上。

“皇城司奉旨办差!”他的声音在灵力加持下清晰地传遍整条街道,“沈氏商行,垄断盐利,操控钱庄,聚敛巨资,有扰乱国本、图谋不轨之嫌!自即日起,查封沈氏商行沧澜分号所有钱庄、盐铺、库房!冻结所有账目银钱!过往商队,凡运载沈氏货物者,一律扣押!另,加征盐税五成,以补国库空虚!违令者…格杀勿论!”

“查封!”

“扣押!”

“加征盐税五成!”

“格杀勿论!”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沈家管事、伙计的心头!也砸在那些躲在附近店铺里、惊魂未定的商贾心头!五成盐税!这是赤裸裸的抢劫!是要把沈家连皮带骨吞下去!

商行内,掌柜沈明远,一个五十多岁、经验丰富的老管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没有倒下。他身边的伙计们更是面无人色,惊恐地望着门外那黑洞洞的破罡弩和杀气腾腾的军队。

“大人!”沈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门口,对着那睚眦卫小统领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我沈氏商行向来奉公守法,所行盐铁钱粮之业,皆有三国契约文书为凭!这查封、加税…从何说起?还请大人明示!容我等禀报家主…”

“哼!”那睚眦卫小统领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讥诮,“圣旨煌煌,岂容尔等商贾置喙?契约?在皇权面前,那就是一张废纸!至于禀报你们家主?”他阴恻恻地一笑,“晚了!沧澜城只是开始!此刻,三国境内所有沈家分号,想必都已沐浴在皇恩浩荡之下!动手!给我封!”

他猛地一挥手!

“咔哒!咔哒!咔哒!”

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绞弦声瞬间响起!十余架破罡弩旁的力士同时发力,粗壮的弩臂被巨大的绞盘缓缓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闪烁着寒芒的破罡重矢,在弩槽中微微调整着角度,冰冷无情的箭头,赫然锁定了沈氏商行的大门、柜台、以及门内脸色惨白的沈明远等人!弩矢上隐约有黯淡的符文流光一闪而逝,一股足以洞穿金石的毁灭性气息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两队玄甲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出,手持封条和沉重的铁链,就要冲向商行大门!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整个沈氏分号淹没!沈明远和伙计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在破罡弩的锁定下,别说反抗,连动一动手指都仿佛会引来毁灭性的打击!

金鳞大道,死寂如墓。

沈家庄园,家主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一份份染血的信报如同雪片般堆在沈青山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

“禀家主!洛水城分号被围!皇城司供奉修士三人带队,破罡弩三架!掌柜沈明礼据理力争,被当场打断双腿扣押!库房被强行查封!”

“禀家主!飞云渡盐仓被占!驻守护卫队三十七人,死战不退…尽数…尽数殉职!盐船被扣!”

“禀家主!西境三支运盐车队在鹰愁峡遭伏击!押运护卫死伤惨重,盐车被焚!动手的是‘黑风盗’,但现场遗留睚眦卫制式箭簇!”

“禀家主!南离、西狄境内我沈氏钱庄,皆遭当地官府刁难,以‘来历不明’为由冻结银根!大批持票商贾挤兑,钱庄信誉…岌岌可危!”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沈青山的心窝。他坐在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玄青色的家主锦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那只失去小指的左手,此刻正紧紧按在冰冷光滑的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紧如岩石。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烈如同一尊铁塔,矗立在沈青山身后,脸色铁青,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虬结,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杀意。沈凌霄抱剑立于窗边,少年俊朗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剑鞘中的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凌厉的剑气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泄,将窗边的纱帘割裂出道道细口。沈红玉坐在下首,白发如雪,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那双总是充满生机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深深的忧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黄的藤叶。

“砰!”沈烈再也按捺不住,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楠木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欺人太甚!皇室这群背信弃义的豺狼!前脚刚签了百年金契,后脚就撕破脸皮!五成盐税?他们怎么不去抢!”

“抢?”沈凌霄的声音冰冷如剑锋摩擦,“他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明抢!用破罡弩,用供奉修士,用军队!要断我沈家的根!”他猛地转头看向沈青山,“家主!让我带人杀过去!把沧澜城那些狗官和睚眦卫的脑袋挂上城楼!让天下人看看,动我沈家的下场!”

“凌霄!冷静!”沈红玉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后的沙哑,“破罡弩能破宗师罡气,皇城司供奉修士至少是炼气一二层的高手,硬拼…代价太大!而且,这是青岚皇室举国之力在动手!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沈青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困兽,但深处燃烧的却并非失控的怒火,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沉淀下来的极致冰寒。他没有理会沈烈的愤怒和凌霄的请战,目光缓缓扫过书案上那些染血的急报,最终定格在窗外沉沉的天色上。

“他们敢动手,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沈家是商贾,是肥羊。”沈青山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平静得令人心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他们觉得,签了契约又如何?皇权之下,皆为蝼蚁。他们觉得,用军队,用破罡弩,用供奉修士,就能压垮我们,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把我们积攒的一切夺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窗外,暮色四合,庄园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这本该是家族最鼎盛安宁的时刻。

“他们错了。”沈青山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峭,“大错特错。”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书房内众人:“沈家,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盐道是我们用血汗、用智慧、用无数族人的牺牲换来的!百年金契,不是废纸!那是用实力挣来的尊严!皇室今日敢撕毁契约,断我财路,杀我族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那就让他们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让他们刻骨铭心地记住,沈家,不可辱!”

“家主,你的意思是…”沈烈眼中精光爆射。

“立刻传讯所有分号、商队!”沈青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遭遇围堵,不得硬抗!保存人员,放弃货物据点!所有账目核心,能销毁即刻销毁!不能销毁,也要设法隐匿!所有人员,化整为零,就地潜伏!等待家族下一步指令!同时,启动‘断流’预案!通知所有与我们交好的商会、供货商,沈氏商行即日起,断绝与青岚皇室及所有依附皇室的家族、商号的一切往来!一粒盐,一匹布,一文钱,都不再流入青岚皇室掌控的渠道!”

“断流?”沈红玉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会彻底激怒皇室!而且,我们的损失…”

“损失?”沈青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们想要我沈家的命根子,还怕什么损失?断流,就是告诉他们,沈家不是只有盐!断了他们的粮道、布源、药材…我要让青岚皇室控制的每一座城池,粮价飞涨,布匹短缺,药材断绝!我要让依附他们的那些蛀虫,第一个跳出来反噬!我要让他们后院起火,焦头烂额!看他们还如何全力围剿我沈家!”

“是!”沈烈精神大振,轰然应诺,眼中燃烧起熊熊战意。断流!这是要釜底抽薪,用沈家庞大的商业网络,给青岚皇室放血!

“凌霄!”沈青山目光转向抱剑少年。

“在!”沈凌霄挺直腰背,剑气勃发。

“你持我令牌,即刻前往‘凡仙坊’,召集所有与我沈家签有血契的供奉修士!告诉他们,沈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凡愿为沈家出战者,贡献点翻三倍!战死者,其家眷由沈家世代供养!凡斩皇城司睚眦卫一人,赏黄金百两,贡献点五百!凡毁破罡弩一架,赏黄金千两,贡献点一千!凡取…青岚太子赵桓项上人头者…”沈青山的声音冰冷刺骨,“赏黄金万两,贡献点一万!赐沈家核心长老待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尤其对于散修而言,贡献点和沈家的庇护,比黄金更具诱惑力!

“得令!”沈凌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抱拳领命,转身如风般冲出书房!

“红玉!”沈青山最后看向白发少女。

“大哥!”沈红玉站起身。

“你的‘藤语’之术,可能感应庄园周围?”沈青山目光深沉,“我担心,皇室既然动手,就不会只针对外部商号。庄园,恐有暗流。”

沈红玉闭上眼睛,一股微弱而奇特的生机波动以她为中心散发开来,她的白发无风自动,仿佛与庄园内的草木产生了某种共鸣。片刻,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绿芒:“方圆三里内,草木无异常。但…更远处,似乎有…几道阴冷的气息蛰伏,很淡,在快速移动,刻意避开了植被。”

“果然来了。”沈青山眼中寒光一闪,“加强内庄防御!启动所有示警机关!烈叔,内卫交给你!红玉,若有敌人潜入,你的‘荆棘’…该开花了!”

“明白!”沈烈和沈红玉同时应道,杀气凛然。

沈青山布置完一切,重新坐回书案后。他拿起一份关于沧澜城分号被围的急报,看着上面描述的破罡弩锁定、沈明远等人命悬一线的字句,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

“皇室…你们以为用刀兵就能压服沈家?”他低声自语,如同深渊传来的寒风,“那就让你们看看,沈家的刀…有多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房外,那通往祖宅深处的幽静小径方向。老祖宗…您看到了吗?沈家的劫,来了。

夜,深沉如墨。

青岚皇城,龙渊城。

这座传承数百年的雄城,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高达十丈、用巨型青条石垒砌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墙头火把如林,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皇宫——栖龙宫,更是如同巨兽的心脏,坐落于龙渊城最中心,宫墙高耸,殿宇连绵,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威严而森冷的轮廓。无数明哨暗卡,精锐的禁卫军如同钉子般钉在每一个要害位置。更有供奉修士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时隐时现地扫过宫墙内外,任何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都难以遁形。

这里,是青岚国权力的中心,也是防御最为森严的禁地,堪称龙潭虎穴。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防卫森严的子夜时分。

一道纤细得几乎融入夜色的墨绿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栖龙宫外,护城河畔一株千年古柏的浓密树冠之中。

月娘。

她一身紧致的墨绿色夜行衣,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脸上蒙着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白日的温婉,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潭,深邃、冷静,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她周身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身下这株饱经沧桑的古柏融为一体,连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得近乎消失。木灵体赋予她的,不仅仅是强大的生机和恢复力,更是一种与植物近乎完美的亲和与共鸣。她便是这树的一部分,是树影,是夜风。

她微微闭目,一股无形的、温和而坚韧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顺着粗壮的树干,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的大地,与深埋地底的庞大根系网络连接在一起。

瞬间,栖龙宫外围的立体图景,如同水墨画般在她“心”中徐徐展开:

城墙下,三队十二人一组的禁卫交叉巡逻,脚步沉重,甲胄铿锵。

宫墙根,三处极其隐蔽的暗哨,呼吸绵长,显然是高手。

护城河底,竟然布置着数道带着微弱灵力波动的“水缚”禁制。

宫墙之上,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名持弩哨兵,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下方。

更有一道道或强或弱、带着警惕意味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时不时地从宫墙内扫过外围。

龙潭虎穴,名副其实。

月娘心中毫无波澜。她的意念顺着古柏的根系,如同最灵巧的游鱼,避开那些巡逻的士兵,绕过暗哨的感知范围,小心翼翼地避开河底的禁制波纹,贴着冰冷的宫墙根基…缓缓地向内延伸、渗透。

古柏的根系,在皇宫宫墙之下,在御花园的泥土之中,在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早已盘根错节,形成了庞大而隐秘的地下网络。月娘的意念便是通过这些天然的“通道”,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点一点地,朝着皇宫的核心——皇帝寝宫“养心殿”的方向,无声无息地蔓延过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娘的意念在泥土与根须的迷宫中穿行,避开一切可能的灵力探测点。终于,她的“视线”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地基,延伸到了养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之下。

就在她的意念触角即将探出地面,感知殿外情况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阴冷锐利的神识,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从养心殿的某个角落“弹”起!瞬间扫过月娘意念探出的那片区域!

国师玄阴子!

月娘心中警兆狂鸣!意念触角如同受惊的含羞草,瞬间缩回!那股阴冷的神识几乎是擦着她缩回的“尾巴”扫过!好险!

玄阴子的神识在殿外广场上盘旋了片刻,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并未发现确凿的异常,才缓缓收回。

月娘藏在古柏树冠中的身体,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好敏锐的老道!若非木灵体与植物的完美融合,刚才那一瞬,必然暴露!

她不敢再贸然探出意念。短暂的沉寂后,她改变了策略。意念不再直接探向地面,而是依附在广场边缘一丛茂密的、用于点缀景致的低矮“铁线蕨”的根须上。

铁线蕨,凡俗草木,毫无灵气波动,最是寻常不过。玄阴子的神识扫过,如同扫过空气,毫无反应。

月娘的意念,便借着这丛不起眼的铁线蕨的“视野”,如同最耐心的壁虎,贴着冰冷的汉白玉地砖,缓缓地、一寸寸地向前挪移,最终,抵达了养心殿那扇紧闭的、沉重无比的金丝楠木殿门之下。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浓郁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呼吸声,透过门缝,传入月娘依附在蕨类根须上的意念感知中。

找到了!

月娘心中一定。目标就在殿内!

她不再犹豫。依附在铁线蕨根须上的意念猛地一凝!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珠滴落泥土般的声响,在寂静的殿门外响起。那丛铁线蕨靠近殿门的一根纤细根须,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顶端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点比芝麻粒还小的、散发着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草木清气的绿色粉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送着,如同尘埃般,顺着那沉重的金丝楠木殿门底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飘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月娘的意念瞬间如潮水般收回。那点绿色粉末,是她用木灵体本源之力,结合几种庄园内特有的、能激发植物最原始生长欲望的灵植花粉,凝练出的精华。它没有毒,没有害,甚至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但它蕴含的生机,对于植物而言,是致命的诱惑引信!

养心殿内。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和浓重的药味。巨大的龙榻上,青岚国主赵雍盖着明黄的锦被,昏昏沉沉地睡着,蜡黄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几名御医和太监垂手侍立在远处,大气不敢出。

国师玄阴子,并未离开。他盘膝坐在龙榻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如同石雕。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神识,始终笼罩着整个寝殿内外,如同无形的警戒线。

殿内角落,靠近龙榻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松鹤延年图》。画工精湛,古松虬劲,仙鹤飘逸。画轴下方,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花架,花架上供着一个硕大的青玉花盆。盆中,栽种着一株造型奇古、枝干遒劲的老松盆景。这盆松树据说是前朝古物,一直被皇室视为祥瑞,供奉在皇帝寝宫,取其“长寿康宁”之意。

就在那点微不可察的绿色粉末,如同尘埃般悄然飘入殿内,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老松盆景那干燥的土壤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到极致的生命悸动,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在那看似枯槁的老松树内部轰然爆发!

“咔…咔嚓…”

极其细微的、如同种子破壳般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

玄阴子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两道锐利如电的精光瞬间刺破昏暗!他的神识如同被狠狠刺了一针,猛地锁定声音来源——那盆老松盆景!

只见盆景内,那株虬枝盘曲、针叶苍翠的老松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剧变!

它的主干在膨胀!粗糙的树皮如同活物般蠕动、开裂!一条条粗壮虬结的深褐色根须,如同巨蟒般从花盆底部的泄水孔中疯狂钻出!这些根须带着一种蛮荒的、近乎狂暴的生命力,无视了坚硬的紫檀木花架,无视了光滑的金砖地面,如同拥有生命的攻城锤,狠狠地扎向、撞向、撕裂着下方和周围的一切!

“轰隆!”

巨大的紫檀木花架瞬间被狂暴生长的根须撑爆!碎裂的木屑如同箭矢般四射飞溅!沉重的青玉花盆轰然炸裂!泥土和瓷片飞溅!

“护驾!”玄阴子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啸!身形如鬼魅般暴起,瞬间挡在龙榻之前!双手掐诀,一道灰蒙蒙的、带着阴冷腐蚀气息的灵力护罩瞬间张开,将飞溅的碎片和泥土挡在外面!

殿内的御医和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鼠窜!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株脱离了花盆束缚的老松树,仿佛挣脱了封印的洪荒巨兽!它的主干在恐怖的“嘎吱”声中疯狂扭曲、膨胀、拔高!瞬间就顶到了养心殿那高耸的藻井!无数粗壮如臂、带着尖锐木刺的枝条,如同狂舞的魔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抽打、穿刺!殿内精美的帷幔被撕碎,巨大的蟠龙金柱被抽打得木屑纷飞,留下深深的沟壑!悬挂的宫灯被扫落,烛火点燃了丝绸,瞬间燃起数处火头!

更可怕的是,它的根系!

那些深褐色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根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蛇,一部分疯狂地扎入坚硬的金砖地面,如同巨犁般将地砖拱起、撕裂!更多的则如同拥有灵智般,扭曲着、缠绕着,目标明确地朝着龙榻的方向——朝着昏迷中的皇帝赵雍——如同无数条狰狞的巨蟒,闪电般噬咬而去!根须尖端闪烁着幽冷的木化光泽,锋利如矛!

“孽障!”玄阴子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攻击竟然来自这株被视为祥瑞的盆景古松!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双手翻飞,一道道灰黑色的阴蚀灵力如同毒龙般射出,狠狠轰击在那些噬咬而来的根须之上!

“噗!噗!噗!”

阴蚀灵力腐蚀性极强,被击中的根须瞬间变得焦黑、枯萎、断裂。然而,这株松树此刻爆发的生命力简直匪夷所思!断裂的根须处,新的、更加粗壮的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再生!前仆后继!更有一部分根须绕过他的拦截,狠狠抽打在龙榻之上!

“轰!”

沉重的龙榻被巨力抽打得四分五裂!昏迷的赵雍如同破麻袋般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金柱上,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和微弱的惨哼,口中喷出鲜血,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养心殿,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沦为一片狼藉的战场!狂暴生长的古松如同妖魔,疯狂地破坏着一切!火焰在燃烧,木屑纷飞,根须狂舞!玄阴子左支右绌,怒吼连连,灰黑色的灵力纵横激荡,与那近乎不死的根须疯狂对撞!他还要分心护住重伤垂死的皇帝,狼狈不堪!殿外的禁卫听到动静,疯狂地撞击着沉重的殿门,却被里面狂舞的根须和倒塌的杂物死死堵住!

混乱!极致的混乱!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蔓延!这哪里还是祥瑞?分明是来自地狱的树妖!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月娘,她的意念早已如潮水般退出了栖龙宫的范围。

她依旧静静地蛰伏在护城河畔那株千年古柏的树冠深处,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养心殿内那场由她一手导演的、惊心动魄的混乱,清晰地倒映在她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时机到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纤细,骨节匀称。掌心之中,一点翠绿欲滴的光芒悄然亮起,如同最纯净的翡翠。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蕴含着精纯到极致的木灵本源之力。光芒中心,一根长约半尺、通体青碧如玉、如同刚刚折下的新鲜松枝,正缓缓凝聚成形。松枝顶端,三枚细小的松针如同翠玉雕琢,针尖闪烁着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寒芒,锐利无匹。

月娘的目光,穿透层层夜幕,精准地锁定在栖龙宫最高处——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太和殿”那高耸入云的鎏金殿顶之上!那里,一只巨大的青铜仙鹤雕塑,正展翅欲飞,俯瞰着整座皇城。

她手腕轻轻一振。

“咻——!”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空声响起。

掌中那根青碧如玉的松枝,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翠绿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彗星,瞬间撕裂了皇城上空无形的防御警戒网,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空间!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石相击的轻鸣,在寂静的夜空中清晰地传开!

那根青碧如玉的松枝,如同最精准的标枪,不偏不倚,深深地钉入了太和殿那鎏金殿顶最高处、青铜仙鹤雕塑高昂的脖颈正中!

松枝入颈三寸,稳稳地钉在那里!枝身微微颤动,青碧的光芒在夜色中流转,三枚松针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针尖一点寒芒,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刺骨的光泽,正对着下方陷入混乱与惊恐的栖龙宫!

仙鹤引颈,松枝为剑!

这无声的一钉,比任何咆哮的千军万马,都更具穿透力,更令人心胆俱裂!

月娘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绿水滴,悄无声息地从古柏树冠中滑落,融入护城河畔的阴影,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只留下那高耸殿顶之上,仙鹤颈中的松枝剑,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嘲笑般的嗡鸣,冰冷地俯瞰着下方陷入混乱与恐惧的皇权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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