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站在电梯里,手指还搭在按钮上,金属门缓缓合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台边缘。风已经停了,那片曾翻涌如潮的光流也沉入夜空,只留下淡淡的余温贴在皮肤上。双胞胎在他怀里睡得香甜,脑袋一左一右靠着他肩膀,小手还攥着从机器旁边捡回来的银灰色外壳碎片。
苏青抱着保温杯站在角落,目光扫过他的脸:“你这眼神,跟刚下夜班时一样,像能看穿墙。”
“没事儿。”他笑了笑,“就是觉得,刚才那一下,像是谁在敲门。”
“谁?”
“不知道。”他摇头,“但人家没硬闯,还挺礼貌。”
电梯往下走,灯光一层层暗下去,又亮起来。孩子动了动,哼了一声梦话,赵建国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背。苏青低声道:“你要去忙的事,能带上我们吗?”
“不是不想带。”他说,“是有些事,得一个人录个名字。”
门开了,走廊尽头是一扇标着“东翼禁入”的铁门。他抱着孩子往前走,脚步没停:“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前面有个休息区,暖气开着。”
苏青没多问,接过一个孩子,顺手把保温杯塞回他手里:“别忘了喝,凉了可没人给你热第二次。”
他点头,转身推门进去。
通道很窄,墙面泛着冷白的光,脚踩上去没有回音。走到尽头是个指纹锁,他按了一下,机械声咔哒响,门向两侧滑开。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块半透明的操作台,四周墙壁像是浸了水的纸,慢慢浮出细密的文字和线条。
终端震动了一下。
【请建立文明档案库,记录穿越者历史,守护时间线完整性】
字是金色的,悬在空中,不闪也不动。
他把另一个孩子轻轻放在门口软垫上,顺手脱下外套盖住他们的小身子。“你们先眯会儿,爸爸干点正经事。”
孩子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抱着那块金属壳子继续睡。
他走到操作台前,手掌贴上去。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上海老厂房的雨夜,茶杯冒着热气,对面那人抬起眼,说:“你也是后来的?”
胸口有点发闷。
系统提示再次浮现:【首位档案录入需以心念共鸣方式还原轨迹,请确认启动】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下来。
“第一位——陈建国。”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亮了。那些浮在墙上的纹路开始流动,像河水倒灌进沟渠。一道人影从光影中走出来,不高,穿着旧式工装,袖口磨得发白,脸上有道疤,是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那种。
赵建国盯着看了两秒,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把自己打扮成劳模了。”
影像没回应,只是静静站着。
接着,画面变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沪东机械展,隔着一台蒸汽泵对视。对方递来一张图纸,背面写着“别信第三组数据”。后来他们在锅炉房碰头,交换了各自收集的信息,发现两套系统的编号规则完全不同,却指向同一个时间节点。
再往后,是争执。为了是否提前激活稳定器,吵得差点动手。陈建国摔了杯子,指着他说:“你以为这是做题?错一步,整条线都断!”
然后是合作。暴雨夜里,他们把残片拼在一起,血滴进接口处,机器嗡鸣着亮起绿灯。教堂地下仓库那一战,子弹打穿了设备支架,陈建国把他推开,自己被压在倒塌的钢架下,临走前塞给他一张纸条。
画面定格在那里。
赵建国呼吸一滞。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小心1978。
影像继续播放。陈建国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站在一道裂开的光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系统没能捕捉到声音,但赵建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替我看看结局。”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孩子的鼻息。他靠着操作台站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额头全是汗。
【首位档案载入完成,解锁‘文明轨迹图谱’浏览权限】
金框弹出来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苏青那种轻缓的节奏,而是稳、重、一步一步踩实了来的那种。
门开时,一股冷风卷进来。一个穿深色制服的男人走进来,肩章不显眼,但走路的姿态让人没法忽视。他在操作台前站定,敬了个礼,动作干净利落。
“首长,我们同步到了您的档案启动信号。”
赵建国没急着回应,先把两个孩子往里侧挪了挪,盖好衣服。“你们监测到这个?”
“不止是监测。”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便携终端,放在台上,“我们有自己的读数。过去七十二小时,全城电力波动三次,卫星拍到高空电离层异常闪光,频率和您刚才激活的信号完全一致。”
他点了点屏幕,一幅地图展开,红点闪烁的位置正是科技大厦。
“更关键的是,”他声音压低了些,“我们在教育局旧档案库里发现了一份临时考场名单,日期是1978年6月15日。考生编号第十七位,名字被墨水涂掉了,但底下还能看出两个字——建国。”
赵建国猛地抬头。
“我们比对了笔迹、用纸批次、甚至当天的天气记录。”特勤队长看着他,“这不是巧合。那个锚点,已经稳定了。”
操作台上的光还在流转,文明轨迹图谱缓缓旋转,像一颗微型星系。赵建国盯着那幅图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们以前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吗?”
“没见过活着的。”对方答得干脆,“只在七十年代初的保密报告里提过一次,说有个技术员突然会讲五门外语,画出来的电路图超前二十年,后来在一次调试中失踪,现场只留下半页演算纸。”
“上面写什么?”
“一句话:别让1978变成断点。”
赵建国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们现在信了?”
“我们从来不信玄乎的。”特勤队长收起终端,“但我们信数据。而所有数据都在说——您做的事,不是个人行为,是补缺。”
“补谁的缺?”
“未来的。”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远处传来空调运转的轻响,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安稳。
赵建国走到玻璃墙边,望着里面那台正在运转的主机。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里面穿梭,像是被风吹散的萤火虫,又像是某种看不见的河流在流淌。
“他们不是敌人。”他忽然说。
“谁?”
“那些想读取档案的。”他转过身,“高维节点也好,后来者也罢,他们不是来破坏的。他们是迷路了,想找条回家的路。”
特勤队长没接话,只是微微点头。
赵建国走回操作台,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调出权限管理界面。他新建了一个访问通道,加密等级设为最高,命名栏里输入三个字:引路灯。
“我要留点东西。”他说,“不是密码,也不是武器。是一段话,一段路,一个证明——有人来过,有人扛住了,有人没跑。”
特勤队长看着他操作完,才开口:“下一步去哪儿?”
“还没定。”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终端,“但肯定得去一趟考场。”
“需要配合吗?”
“暂时不用。”他弯腰检查了下孩子们的睡姿,其中一个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等我把路标立好了,咱们再碰头。”
那人敬了个礼,转身离开。铁门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吸合声。
赵建国坐在操作台旁边的椅子上,盯着屏幕上那句刚写好的留言看: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请记住——
你不是第一个醒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删掉最后一句,改成:
“食堂的包子早上六点开蒸,别迟到。”
然后点了保存。
光流一闪,信息沉入数据库深处。
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伸手把那块银灰色的碎片拿过来,在掌心掂了掂。这玩意儿原本属于稳定器的一部分,现在却像个玩具似的,被小孩子当宝贝抱着不肯撒手。
他忽然想起什么,打开终端,翻到材料清单页面,在备注栏里加了一行:
【建议下一代稳定器外壳改用儿童友好型材质,避免误伤】
刚敲完回车,主机突然发出一声极短的提示音。
屏幕闪了一下。
一行新消息浮了出来:
【检测到微弱信号反馈,来源:1978.06.15.08:30,京城教育局南楼第二考场】
赵建国坐直了身体。
那串时间后面,跟着一段极其简短的数据包,解码后只有一行字:
“包子要肉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