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那把小螺丝刀在桌角磕了磕,灯影晃了晃,刀身干干净净,黑点没了,像是刚才那一磕,把不该有的东西都震了出去。他盯着刀尖看了两秒,没再琢磨,往戒指里一塞,吹灭了油灯。
第二天放学,天阴着,风卷着灰土在巷口打转。赵建国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看见刘光齐带着两个班里不常说话的男生,堵在胡同口那棵歪脖子槐树底下。刘光齐两手插在裤兜里,肩膀一耸一耸,嘴里还叼着根草棍,见他过来,把草棍一吐,斜着眼笑:“哟,这不是咱们班新来的‘物理专家’吗?”
赵建国脚步没停,书包往肩上提了提:“让让,挡道了。”
“急什么?”刘光齐往前一步,伸手一拦,“你上课答得挺溜啊,是不是觉得咱们这些工人子弟脑子笨,听不懂?”
他身后的两人也跟着围上来,一人故意撞了赵建国肩膀一下,书包带子差点滑下来。
赵建国没动怒,也没后退,就站在原地,看着刘光齐:“你爹就是个官迷二大爷,你就非得学他那套官腔?”
刘光齐一愣,没想到他不按常理接话。
“我答对题,是因为我看了书。”赵建国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你要是不服,可以自己也看。可你现在堵在这儿,不是为了讨论物理,是想学你爹的那套压人,对吧?”
刘光齐脸色变了变:“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赵建国往前半步,盯着他,“你上周让李小柱帮你抄作业,不交就不让进自习室;上个月体育课抢王强的球鞋,说‘工人子弟就得听工人子弟的’。你现在站这儿,是想继续搞‘小山头’,还是想让团委来查查,有没有违反团结条例?”
那两人一听“团委”,脸色都白了。刘光齐更是张了张嘴:“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赵建国语气一沉,“你爹没有当官的命,却有当官的病,能当上二大爷那是他的本事。你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能骑在同学头上,那不是工人子弟的光荣,是给工人子弟丢脸。”
刘光齐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就想推他,可手刚抬起来,又僵在半空——他知道,真动了手,事情就闹大了。学校最忌讳“阶级压制”“家庭特权”这类事,真被捅上去,别说当课代表,连评优都别想。
“你……你等着!”他咬着牙,声音压得低,“你装清高,装学霸,早晚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赵建国没接话,从他身边走过,书包带子被风一吹,轻轻晃了一下。
他没回头,但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刘光齐不会就这么算了。
回家路上,他路过轧钢厂后门,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往里一瞧,一群人围在三号车间门口,中间站着他爸赵二牛,对面是易中海,手里拿着个图纸,正说着什么。
赵建国脚步一沉,快步走了进去。
“老赵,这台老压力机的轴心偏了三毫米,你敢不敢当场校准?”易中海声音不小,特意让周围人都听见,“七级钳工才考的题,你要是能三分钟内搞定,我请你喝一个月的茶。”
赵二牛叼着烟,眼皮都没抬:“你这不是考我,是想看我出丑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易中海笑了,“技术交流嘛,谁行谁不行,一试便知。”
围观的工人有的皱眉,有的摇头。谁都知道,这题看着简单,实则要拆机、测间隙、调轴承,三分钟?连工具都拿不齐。
赵建国挤到人群前,低声问旁边一个老师傅:“怎么回事?”
“还能咋?”老师傅压低声音,“易中海听说你爸调来当技术组长,心里不痛快。今儿特意拿这老机器做文章,想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赵建国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就见他爸把烟屁股一掐,扔地上踩灭,撸起袖子就往机器边上走。
“行,我试试。”赵二牛声音不高,“但话说前头,我要是修好了,你那茶,我可真喝定了。”
易中海嘴角一扬:“放心,绝不赖账。”
赵二牛没废话,扳手、卡尺、撬棍,三样工具一拿,蹲下就干。他先用卡尺量了轴端间隙,又拿撬棍轻轻一顶,耳朵贴上去听动静,两分钟不到,就拆开轴承盖,拿木槌轻轻敲了两下,再用铜片垫进去,一拧一试,机器轴心稳稳归位。
“好了。”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你那茶,明儿我就去喝。”
全场静了两秒,随即有人鼓掌:“牛啊!这手法,比厂里那几个七级工还利索!”
“这哪是三分钟,两分钟都不到!”
易中海脸一阵青一阵白,干笑两声:“行行行,你厉害,改天请你。”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都有点僵。
赵建国松了口气,走过去:“爸,你早知道他是冲你来的吧?”
赵二牛瞥他一眼:“废话,谁不知道易中海那点心思?以为搞个难题就能压我一头?工人靠手艺吃饭,不是靠嘴皮子斗心眼。”
父子俩并肩往家走,天已经黑了,路灯昏黄,照得影子一长一短。
晚上,赵建国坐在床沿,掏出小本子,翻开一页,铅笔轻轻写:
“刘光齐,借父压人,虚张声势,可慑不可久斗。
易中海,妒贤嫉能,手段阴,但惧实绩。
对付这种人,吵赢不如干赢。”
他写完,合上本子,抬头看爹正在里屋抽烟,烟头一明一暗。
“爸。”他忽然开口,“要不我以后少在学校出头?省得给人当靶子。”
赵二牛吐了口烟:“为啥?你答对题,有错?”
“可他们觉得我装。”
“装?”赵二牛冷笑,“你要是真装,早露馅了。你现在是真学,真会。他们不服,是因为你比他们强。这世道,谁强谁就有理。”
他顿了顿,盯着儿子:“记住,不惹事,不怕事。他们要讲理,咱就讲理;要耍横,咱就亮本事。别的,别想太多。”
赵建国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物理课,老师刚讲完一道滑轮组题,刘光齐突然举手:“老师,我觉得赵建国上次答的那道杠杆题,其实有漏洞。”
全班一静,目光唰地全看向赵建国。
老师也愣了:“哦?你说说看。”
刘光齐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他用了理想状态下的力矩平衡,可实际中支点有摩擦,力臂会损耗,他没考虑这个,所以答案不严谨。”
赵建国没急着反驳,等他说完,才站起来:“你说得对,实际中确实有摩擦。但那道题明确说了‘忽略摩擦’,是理论题。你要非得加现实变量,那我问你——你家自行车链条生锈了,骑起来费劲,是不是也得怪物理定律不严谨?”
全班一愣,随即有人笑出声。
刘光齐脸涨得通红:“你……你胡扯!”
“我没胡扯。”赵建国语气平静,“理论是基础,实践是应用。你现在揪着‘现实’说事,是不是因为上次没答出来,心里不服?”
老师也笑了:“行了,都坐下。赵建国答得没错,刘光齐提的问题也有道理,课后可以讨论,但别影响上课。”
刘光齐咬着牙坐下来,拳头攥得咯咯响。
下课铃一响,他猛地站起来,冲赵建国甩了一句:“你别以为你爸修得好机器,你就能在学校横着走!”
赵建国收拾书包的动作没停:“我没横着走,是你一直挡道。”
“你——!”刘光齐气得瞪眼,可当着全班面,又不敢动手,最后只憋出一句,“咱们走着瞧!”
赵建国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风从走廊吹进来,把他的衣角掀了一下。
他没回头,但手在书包侧袋里,轻轻摸了摸那把小螺丝刀的刀柄。
晚上回家,赵二牛正在院里擦工具。赵建国蹲下帮他递扳手,顺口问:“爸,你说易中海会不会再来找事?”
“会。”赵二牛头也不抬,“这种人,输一次,就得找三次机会扳回来。”
“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赵二牛把扳手在油布上擦了擦,“他来一道题,咱们解十道。他设一个局,咱们破十个。工人手里最硬的不是嘴,是活儿。”
赵建国笑了:“那我得赶紧把物理书啃透,别到时候你修机器,我答不上题,咱爷俩一块儿丢人。”
赵二牛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你小子,现在知道怕丢人了?”
父子俩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建国抬头一看,是厂里一个年轻工人,手里拿着张纸条:“老赵,车间新来了台进口校准仪,说明书是俄文的,没人看得懂,主任让你去看看。”
赵二牛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皱眉:“这玩意儿……还真有点麻烦。”
赵建国探头一看,纸条上写着几行俄文字母,旁边还画了个奇怪的符号。
他忽然想起,戒指里那本破旧的《俄语基础手册》,是前天签到得的。
他低头,手指轻轻敲了敲裤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