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下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烟尘尚未落定。吕布败走，那道火红色的身影在许褚、关羽、张飞三人的合围下，虽略显狼狈，却依旧凭借赤兔马的神骏和那股子悍勇杀出了重围，只留下背上那道被仲康大刀劈开的狰狞甲胄裂口，以及点点洒落的鲜血。关东联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声浪几乎要掀翻虎牢关的城墙。
我立马阵前，猩红的织锦披风在猎猎风中作响，心中却无多少喜悦。目光越过欢呼的士卒，紧紧盯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关门后的红色身影。我知道，吕布虽伤，却未损根本，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许褚催马回到我身边，镔铁大刀上尤自滴着血，他虎目圆睁，带着几分不甘：“主公，可惜！让那三姓家奴跑了！”
“无妨，仲康今日之勇，已足以威震天下。”我安抚道，目光却依旧凝重。吕布败退，董卓会作何反应？是狗急跳墙，还是……
很快，关墙之上的骚动给出了答案。只见董卓那肥胖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关头，望着败退回来的吕布和下方如山呼海啸般的联军，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容。即便相隔甚远，我仿佛也能听到他倒吸凉气的声音。连他倚为干城、视若神明的义子吕布都败了，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吕布……败了？”董卓身侧，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文士喃喃道，正是其首席谋士李儒。他比董卓更快地从震惊中恢复，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迅速凑到董卓耳边，低语起来。
我不用听也知道他在说什么。迁都！历史上，正是在虎牢关战事不利后，李儒向董卓提出了这“绝户计”！此计一出，董卓便可挟天子退入关中，依靠崤函之险，苟延残喘，而关东联军则必因失去共同目标而陷入内斗！
果然，只见李儒一边低语，一边用手指向西面长安方向，又指向下方联军营寨，脸上带着一种狠毒与笃定交织的神色。他在罗列迁都的“好处”：避开关东兵锋，倚仗关中天险，更能借此机会搜刮洛阳富户，抄没袁绍等政敌家财，以充军实！ 董卓初时面露犹豫，但看着下方士气如虹的联军，以及被搀扶上来、背后甲胄破碎、面色苍白的吕布，他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股穷途末路的狰狞，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儒毒计已出，董卓老贼决心已定！”我心中一片冰凉，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朝着既定的残酷轨迹碾了过去。洛阳，这座凝聚了东汉二百年精华的帝都，即将迎来它最黑暗的时刻。
是夜，联军大营，中军帐内。
与营外士卒们劫后余生、兴奋议论的氛围不同，大帐内的气氛显得颇为诡异。一场所谓的“庆功宴”正在举行，酒肉香气弥漫，但各路诸侯推杯换盏间，眼神闪烁，各怀心思。
盟主袁绍端坐主位，面上一副志得意满之态，仿佛今日击退吕布、取得大胜的首功是他一般。他举杯环视众人，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昂扬：“诸公！今日虎牢关前，我联军将士用命，力挫国贼锐气，连那不可一世的吕布也负伤败走！此乃天佑大汉，亦是我等同心协力之果！来，满饮此杯，以贺大捷！”
“贺盟主！贺大捷！”多数诸侯纷纷举杯附和，脸上堆着笑。韩馥、刘岱等人更是连声奉承，说什么“盟主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孙坚坐在袁绍下首，闷头喝酒，偶尔瞥向我的目光中，依旧带着南阳之事的芥蒂以及今日未能手刃吕布的不甘。
曹操坐在我斜对面，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喜形于色，眉头微蹙，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胜利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我心中冷笑，看着这群醉生梦死、只顾争权夺利的所谓“诸侯”，一股无名火起。待袁绍话音落下，我并未举杯，反而将手中的酒樽重重顿在案几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大捷？”我声音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盟主此言，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吧？”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袁绍脸上的笑容僵住，闪过一丝不悦：“公路何出此言？今日力挫吕布，难道不是大捷？”
“击退吕布，不过伤其爪牙！”我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袁绍，扫过在场每一位诸侯，“董卓主力未损，依旧盘踞洛阳，挟持天子！此刻正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猛攻虎牢，直捣洛阳！岂能在此置酒高会，坐失良机？！”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所“预知”的惨剧，以分析的姿态吼出：“我料董卓新败，胆气已丧！李儒奸猾，必劝其避我锋芒！若我等迟疑不进，董卓极可能效仿嬴胡亥，胁裹天子百官，驱赶洛阳百万士民，西迁长安！”
“西迁长安？”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洛阳乃帝都所在，宗庙所在，董卓安敢如此？！”
“迁都？这……这动静未免太大了！”
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悲愤：“有何不敢？！董卓狼子野心，何事不敢为？！诸位可曾想过，一旦迁都，洛阳百万百姓将如何？！被铁蹄驱赶，背井离乡，路途遥远，缺衣少食，会有多少人倒毙于道，白骨塞路？！那二百里洛阳繁华，宫阙楼台，又将会遭到何等浩劫？！恐怕一把大火，尽成焦土！届时，我等在此所谓的‘庆功’，庆的是哪门子功？！庆祝国都沦丧，百姓流离吗？！”
我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一些尚有良知的诸侯，如孔融、陶谦等，闻言色变，露出不忍之色。
“镇南将军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啊……”孔融喃喃道。
“若真如此，确是千古惨剧……”陶谦亦叹息。
曹操猛地站起身，他显然被我描绘的景象所震撼，脸色凝重，对着袁绍拱手道：“本初！公路之言，绝非危言耸听！董卓残暴，李儒毒辣，迁都之事，大有可能！当此之时，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正当火速进兵，日夜攻打虎牢关，使董卓无暇他顾！若能抢在其迁都之前攻入洛阳，则天子可救，百姓可安，社稷可保啊！”
“孟德兄所言极是！”我立刻附和，目光灼灼地盯着袁绍，“盟主！下令吧！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猛攻虎牢！”
然而，袁绍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他尚未开口，一旁的孙坚却冷哼一声：“猛攻？说得轻巧！虎牢关险峻，今日虽败吕布，然西凉军主力犹在，强攻之下，要填进去多少性命？岂不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袁绍找到了台阶，立刻点头，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文台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见。董卓是否迁都，尚在两可之间，岂能因一时臆测，便令我联军将士白白牺牲？今日大战，兵马疲惫，正需休整。进兵之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我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袁绍的鼻子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袁本初！你还要等到何时？！等到洛阳火起，天子蒙尘，百万黎庶哭嚎于道吗？！”
我积压已久的愤懑与对这具身体原主家族惨剧的共鸣，在此刻彻底爆发：“当日董卓初入洛阳，兵微将寡，立足未稳！你袁本初身为司隶校尉，手握西园精锐，若当时能听从鲍信之言，果断发难，何至于有今日董卓坐大、祸乱朝纲之局？！你优柔寡断，畏敌如虎，只为保存实力，坐视国贼壮大！最后更是弃官而逃，将朝廷，将陛下，将我袁氏满门老小，都留给了那个豺狼！”
我声色俱厉，字字泣血：“你可知道，正是你的怯懦，你的私心！才让董卓觉得我关东无人，才让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戮我袁氏满门！太傅！我那可怜的叔父！还有阖府上下百余口！他们的血，还没干呢！”
袁绍被我当众揭短，尤其是袁氏灭门这血淋淋的伤疤被狠狠撕开，顿时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袁公路！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悲愤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讥讽，“今日！你又要为一己之私，拥兵自重，坐视董卓迁都，置天子百官于险境，置洛阳百万生灵于不顾！袁本初！你枉为人子！更枉为人臣！你袁家四世三公的忠义之名，就要毁在你这个不忠不孝、无胆无能的竖子手里！”
“噗——”袁绍急怒攻心，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盟主！”
“本初兄！”
帐内瞬间大乱，曹操、许攸等人慌忙扶住袁绍。其他诸侯面面相觑，或震惊，或惶恐，或暗自摇头。孙坚按剑而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昏死的袁绍，最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挽回。看着乱作一团的帐内，看着那些眼神闪烁、只顾自身利益的诸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凉的绝望攫住了我的心。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我仰天长叹，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失望。猛地一甩披风，我不再看这令人作呕的场景，转身大步走出营帐。许褚、张辽紧随我身后。
帐外，夜凉如水。远处虎牢关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而更远的西方，洛阳方向，那片天空在我眼中，似乎已然被未来的烈焰染成了凄厉的血红。
接下来的几日，联军果然如同历史重演，停滞不前。袁绍称病不出，各路诸侯互相推诿，谁也不愿率先消耗自己的力量去攻打雄关。曹操几次请战，皆被袁绍以“需从长计议”为由驳回。所谓的盟军，已然是一盘散沙。
我心中焦灼，却无可奈何。我麾下虽有两万精锐，但独自攻关，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看着董卓从容布置那场惊天动地的迁徙与毁灭。
噩耗，终于还是传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这一日，清晨的天空被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笼罩。斥候流星般驰入大营，滚鞍下马，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报——！主公！盟主！洛阳……洛阳方向，大火！冲天大火！整个洛阳城，都烧起来了！”
我冲出营帐，望向西面。只见天际尽头，浓烟如同狰狞的恶龙，滚滚升腾，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将那片天空染成了地狱般的颜色！即使相隔百里，仿佛也能听到那噼啪的燃烧声，以及无数生灵在火海中绝望的哀嚎！
“董卓……老贼！”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胸中那股郁结的怒火与悲愤，几乎要炸裂开来！
很快，更多的细节传来。董卓挟持天子、百官，驱赶数百万洛阳士民，踏上了西迁长安的死亡之路。临行前，他纵容西凉军士，在洛阳城内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又命吕布率部挖掘帝陵公卿冢墓，搜刮珍宝。最后，为了彻底断绝人们返回的念头，更是悍然下令，焚毁洛阳！
“宫室、宗庙、府衙、民宅……二百里内，尽成灰烬啊！”斥候伏地痛哭，“百姓被驱赶着西行，走得慢的，便被西凉骑兵如同猪狗般砍杀……道路上到处都是尸体……洛阳……完了！”
整个联军大营，陷入了一片死寂。方才还在互相指责、争夺粮草的诸侯们，此刻都哑口无言，脸上血色尽褪。那冲天的烟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拥兵自重、逡巡不前的诸侯脸上！
曹操踉跄几步，望着西方的天空，虎目含泪，猛地拔出腰间长剑，狠狠劈在身旁的木桩上，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董卓！我曹孟德与你不共戴天！”
袁绍也在亲兵的搀扶下走出大帐，看着那映红天际的大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有诸侯颤声问道。
“追！”曹操猛地转身，双目赤红，“现在追击，或还能救下部分百姓，夺回部分銮驾仪仗！”
然而，回应者寥寥。大多数诸侯被这惨剧震慑，更被董卓的疯狂吓破了胆，皆言“董卓必有防备”，“恐中埋伏”，“粮草不济”云云
我心如死灰，已知事不可为。这一刻，我对这所谓的联军，对这群道貌岸然的关东诸侯，彻底失望。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争吵，独自回到大营，对许褚、张辽、陈宫下令：“收拾行装，准备拔营。”
“主公，我们……”陈宫看着我，眼中带着询问。
“回南阳。”我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这讨董的闹剧，该结束了。洛阳已毁，天子西去，接下来，便是群狼逐鹿的时代。”
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燃烧的西方，那片生养了这具身体，也埋葬了无数冤魂的土地。
“这笔血债，我袁公路记下了。董卓，袁绍，还有这天下所有视苍生如草芥的蠢虫……我们，来日方长！”
虎牢关的胜利，最终以洛阳的滔天烈焰作为结局。讨董联军，名存实亡。而我的道路，在那片血与火的背景映衬下，也愈发清晰起来。
回南阳，积粮草，练精兵，静待天时。
这乱世，才刚刚开始。而我，必要在这乱世中，杀出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