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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的战火依旧在燃烧,但气息已然不同。朱儁敏锐地察觉到了黄巾军抵抗力度在微妙地减弱,那种困兽犹斗的疯狂似乎正在被一种隐晦的恐慌和混乱所取代。他立刻投入了更多的预备队,加强了攻势,如同不断加压的熔炉,要将东门这最后的顽铁彻底熔化。

城楼之上,孙夏和韩暹浑身浴血,甲胄破损,依旧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战斗。孙夏的脸上混杂着烟尘、汗水和血污,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韩暹则显得更为焦躁,他不断望向城内西边的方向,那里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两名风尘仆仆、面带极度惊恐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了城楼,扑到了孙夏和韩暹面前。

“孙将军!韩将军!不好了!神上使……神上使有令!”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孙夏心中一紧,一把抓住那名传令兵的衣甲,厉声道:“神上使何在?西门怎么样了?”

另一名传令兵带着绝望的哭音,哽咽着快速说道:“西门……西门已破!韩忠将军……战死了!汉军精锐已经杀入城内!神上使亲率本部前去阻击,但……但命我等传令二位将军,宛城……宛城恐难久守!若局势崩坏,命二位将军即刻率领本部最精锐的兵马,从南门突围!南下,想办法与颍川波才大渠帅汇合!告知波才大渠帅,宛城已失,朱儁下一步必是颍川,让他千万小心!”

“神上使还说……” 传令兵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悲怆,“……不必再去寻他,他……他要与宛城共存亡!此令关乎我太平道存续,务必……务必带到!”

“什么?!”

孙夏和韩暹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尽管早有不好的预感,但当这最坏的消息被证实,尤其是听到张曼成“与宛城共存亡”的决定时,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还是瞬间淹没了他们。

韩忠战死!西门已破!神上使决意赴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头。

孙夏抓着传令兵的手无力地松开,踉跄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垛口上,仰头望天,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那个如师如父,带领他们起事,寄予他们厚望的神上使,竟然……

韩暹则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梁柱上,木屑纷飞,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吼道:“不!不可能!我要去救神上使!” 他说着就要往城下冲。

“站住!” 孙夏猛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他一把拉住韩暹,“你没听到神上使的军令吗?他要我们突围!要我们保存实力,去告诉波才!你想让神上使白白牺牲吗?想让这宛城数万弟兄的血白流吗?”

韩暹身体猛地一震,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着孙夏通红的、却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仍在苦苦支撑,但显然也听到了噩耗、开始出现骚动和恐慌的士兵,最终,无穷的悲愤和无力感化作一声压抑到极点的怒吼:“啊——!!”

他知道,孙夏是对的。现在冲回去,除了送死,毫无意义。神上使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孙夏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抹了一把脸,将悲恸转化为冰冷的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对韩暹沉声道:“韩兄,没时间悲伤了!执行神上使的军令!你我去集合本部老营弟兄,立刻向南门突围!”

“好!” 韩暹重重一点头,眼中只剩下复仇的火焰和求生的本能。

两人都是张曼成麾下核心大将,各自掌握着一部分最为精锐的老兵。此刻,他们也顾不得东门防务了,那是注定要放弃的弃子。孙夏和韩暹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派出亲信,在混乱的战场中收拢各自的嫡系部队。这些老营兵大多是太平道的坚定信徒,或是早期跟随张曼成起事的南阳子弟,战斗经验和忠诚度都最高。

过程并不顺利,汉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有部队被咬住无法脱离。孙夏和韩暹亲自断后,且战且退,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勉强将大约四千余核心精锐(孙夏部约两千五百,韩暹部约一千八百)从东门这个巨大的绞肉机中剥离出来,汇聚成一股尚且保持着建制的力量。

“走!去南门!” 孙夏长刀一挥,毫不犹豫地带领这支残存的精锐,沿着城墙内侧的马道和熟悉的街巷,向着南门方向狂奔。他们身后,东门守军因为主将离去和得知西门已破的消息,士气彻底崩溃,抵抗迅速瓦解,汉军的旗帜开始出现在东门城头。

与此同时,宛城南门。

只见原本紧闭的宛城南门,此刻竟然洞开!一股黑色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黄巾军,正从城门洞中汹涌而出!他们并没有固守,而是……而是朝着他的营地方向,发起了全力的冲锋!

为首两员黄巾将领,正是孙夏和韩暹!他们显然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扑向了荆州军看似严整、实则因这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而出现瞬间呆滞和混乱的前沿阵地!

“他……他们怎么敢?!他们疯了吗?!” 赵瑾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行动逻辑。突围?哪有向着敌人主攻方向突围的?!这简直是自杀!

然而,就是这看似自杀的反向冲锋,打了赵瑾一个措手不及!汉军上下,从将领到士兵,都认为黄巾军只会龟缩城内,绝无可能主动出击。他们正在拼死攻城,面对这种集团式的、决死的正面冲锋,尤其是从城门这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起的冲锋,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前沿的弓弩手还没来得及射出几轮箭矢,黄巾军的先锋就已经如同重锤般砸进了他们的队列!长枪手仓促结阵,却被亡命的黄巾刀盾手用身体硬生生撞开!整个荆州军的前沿阵地,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被这股疯狂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顶住!快顶住!长枪阵上前!弓弩手覆盖射击!” 赵瑾声嘶力竭地大喊,试图稳住阵脚。

但是,晚了!

孙夏和韩暹深知,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在荆州军完全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防御之前,彻底凿穿他们!两人如同疯虎,身先士卒,直接冲杀在最前线!

孙夏刀法沉稳狠辣,专挑敌军军官和旗帜所在冲锋,试图打乱对方的指挥节点。韩暹则更加狂暴,手中长刀挥舞如同风车,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瞬间添了几道伤口,却恍若未觉,只顾向前、向前、再向前!他口中不断发出咆哮:“挡我者死!为了神上使!杀——!”

跟随着他们的黄巾老兵,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绝望和悲愤化作了无穷的力量,他们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前方生路的渴望和对袍泽、对神上使的承诺!他们用身体撞开盾牌,用战刀劈开甲胄,用牙齿撕咬敌人,不顾一切地向前突进!荆州军士兵何曾见过如此疯狂的敌人?一时间胆气为之所夺,阵型越发混乱。

赵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被这股亡命之徒像热刀切黄油一样从中剖开,试图调动的两翼包抄部队因为混乱和恐慌,动作迟缓,根本无法有效合围。

“拦住他们!不准后退!” 赵瑾拔出佩剑,亲自带领亲卫队上前督战,甚至亲手砍翻了两名溃退的士兵,但依旧无法阻止颓势。黄巾军冲锋的势头太猛,太决绝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侧翼的威胁,不在乎伤亡,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点——向前突破!

“轰!”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韩暹亲自带队,冲垮了赵瑾亲卫队仓促组织起来的一道薄弱防线,甚至差点冲到了赵瑾本人面前!赵瑾吓得连忙后退,被亲兵死死护住。

就是这短暂的混乱和指挥失调,给了黄巾军最关键的机会!孙夏看准时机,集中了所有还能跟上冲锋的骑兵和最精锐的步兵,对着已经出现巨大缺口的荆州军阵型,发起了最后一击!

“弟兄们!冲出去!!” 孙夏的怒吼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残存的黄巾军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如同压上一切的赌徒,跟着他们的将领,一头撞进了那豁口之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的有人倒下,但更多的人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疯狂地向前涌去!

赵瑾徒劳地挥舞着佩剑,看着那股黄巾军如同血染的箭矢,硬生生从他数倍于敌的军阵中穿透而过,冲破了营垒的障碍,消失在了营外的黑暗之中……

战场上,留下一片狼藉。荆州军死伤惨重,阵型彻底被搅乱,旗帜倒地,伤员哀嚎。而黄巾军,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突围道路上留下了超过一千五百具尸体,但他们终究是……冲出去了。

赵瑾脸色惨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一半是后怕,一半是巨大的羞辱和愤怒。他居然……居然被一支穷途末路的孤军,正面凿穿阵地突围成功了!

……

宛城以南数十里外,一处偏僻的山谷中。

残存的黄巾军终于得以暂时喘息。人人带伤,精疲力尽,或坐或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篝火旁,孙夏和韩暹相对无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巨大的悲痛。

清点人数,跟随他们冲出南门的四千多精锐,如今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七百人,而且大半带伤,建制也残破不全。

沉默良久,韩暹猛地一拳砸在地上,低吼道:“神上使……韩忠兄弟……还有那么多弟兄……都折在宛城了!此仇不报,我韩暹誓不为人!”

孙夏抬起头,望着宛城方向那依旧隐约可见的火光,眼神冰冷而坚定:“仇,一定要报。但怎么报,需要思量。”

他看向韩暹,沉声道:“韩兄,神上使让我们去投波才大渠帅,示警于他。这是大局。你……带弟兄们去吧。”

韩暹一愣:“你呢?你不一起去?”

孙夏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残兵,又望向南方荆州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不去颍川。”

“为什么?” 韩暹不解。

“神上使之败,固然有汉军精锐、蔡泽狡诈之故,但我宛城黄巾,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孙夏的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赵瑾之流,首鼠两端,各地豪强,貌合神离。我们缺乏根基,如同无根浮萍。荆州,是帝乡,也是财富重地,看似被汉廷掌控,实则暗流涌动。我打算,就留在荆州!”

他顿了顿,继续道:“带着这些愿意跟着我的老弟兄,潜入荆襄的山林湖泽之中。汉军主力此刻必然北上与皇甫嵩合击波才,荆州必然空虚。我们可以联络各地对汉廷不满的豪杰、隐匿的太平道信众,收拢宛城溃散的士卒,积蓄力量。朱儁、蔡泽……他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荆州。待他们北上,就是我们复仇之时!我要在这荆襄大地上,重新点燃黄天之火,让神上使的英灵,看到我们未曾放弃!”

孙夏的话语,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他不愿再去寄人篱下,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在神上使倒下的地方附近,重新开始,完成未竟的事业。

韩暹看着孙夏,看着他眼中那簇燃烧的、与张曼成有几分相似的火焰,沉默了。他知道,孙夏做出了他的选择。颍川波才那里,确实需要有人去报信,神上使的遗命需要完成。而孙夏选择留在荆州,看似危险,却或许……也是一条路子。

“好!” 韩暹重重点头,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今日便在此分道扬镳!你留在荆州,隐忍发展,伺机而动!我北上颍川,投奔波才大渠帅,告知他宛城之事,合力对抗朱儁、皇甫嵩!无论你我身在何方,切记——”

韩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化为钢铁般的誓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神上使报仇!!”

孙夏紧紧握住韩暹的手,同样坚定地回应:“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神上使报仇!!”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许久才松开。这是对逝去领袖的承诺,也是对彼此未来的嘱托。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山谷中,两支队伍默默分开。韩暹带着大约一千二百名愿意北上的士卒,向着东北方向,踏上了前往颍川的艰险路途。而孙夏,则带着剩余的一千五百名决心追随他的兄弟,转身向南,隐入了荆襄连绵的群山与广袤的湖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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