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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如火,炙烤着无边无际的戈壁。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如无数细小的刀刃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远方,灰黄色的边城轮廓在蒸腾热浪中扭曲变形,宛如虚幻的海市蜃楼。
沈锦瑟用浸湿的面巾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连日疾驰让她原本白皙的肌肤蒙上风霜,唇瓣干裂起皮,但那目光依旧锐利如初,穿透重重风沙,审视着这座名为“铁壁城”的边关重镇。
城墙由巨大的土黄色石块垒砌而成,斑驳的墙面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沉默地诉说着岁月的残酷与战事的频繁。城楼之上,身着破旧皮甲的士兵如钉子般伫立,警惕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好一座铁血孤城。”萧绝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即便如此,那久居上位的威压与历经杀伐的戾气,仍让周遭的空气凝滞了几分。随行的十余名护卫眼神如电,肌肉紧绷,无声地拱卫在两人四周。
信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前与守城士兵交涉。那士兵验过令牌后,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尤其在扫过萧绝那过于俊美却难掩阴鸷的面容,以及沈锦瑟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时,不信任几乎凝成了实质。
“京城来的贵人?”守城校尉是个脸上带疤的粗豪汉子,声音沙哑,带着边关军人特有的直愣,“王爷病重,军中事务现由岳峰将军和几位副将共同执掌。岳将军有令,请二位先至驿馆安置。”话语虽客气,眼神里的疏离与排斥却显而易见。在这崇尚武力的边关,萧绝“前宦官”的身份,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信任鸿沟。
沈锦瑟能感觉到身边男人气息微沉,但他并未发作,只淡淡应了一声。
穿过厚重的城门洞,阴凉瞬间包裹全身,混杂着牲畜粪便、尘土与草药苦涩的气味涌入鼻腔。城内街道宽阔,房屋低矮,行人大多面色黝黑,行色匆匆。偶有孩童追逐打闹,见到他们这一行陌生面孔,立即停下脚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
驿馆位于城西,院落还算整洁,陈设却极为简陋,与江南的精致雅居天壤之别。
沈锦瑟甫一放下行囊,便对那校尉道:“劳烦带路,我要立刻去见镇北王。”
校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娇弱的女子如此雷厉风行:“王妃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
“病人等不起。”沈锦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多耽搁一刻,王爷便多一分危险。”她的眼神清冽坚定,带着医者特有的执着与权威。
校尉被她目光所慑,犹豫片刻,终是点头:“是,末将这就带您去王府。”
镇北王府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岳峰将军得到通报,快步迎出。他年约三十,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眉宇间与昏迷的镇北王有几分相似,此刻却笼罩着浓重的忧色。
“末将岳峰,参见九千岁,王妃。”他抱拳行礼,目光在触及萧绝时依旧复杂,但对沈锦瑟则多了几分基于“神医”名头的期待。
“岳将军不必多礼,病人要紧。”沈锦瑟摆手,径直走向内室。
内室光线昏暗,窗户紧闭。镇北王岳擎天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正如信中所言,他眉心处一道细如发丝的青黑之气若隐若现,如活物般微微蠕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沈锦瑟心中一凛——这症状与“牵机引”的描述愈发吻合。
她无视周围几位军医探究、怀疑的目光,伸出三指搭上岳擎天的腕脉。脉象混乱不堪,时而洪大如钟,时而又微弱如游丝,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争夺。
仔细检查过瞳孔、舌苔后,她用一根极细的银针刺破他指尖,挤出一滴血珠轻嗅。血液中除了铁锈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如同陈年金属混合腐败草木的异样气息。
“如何?”岳峰紧张地问,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沈锦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旁边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军医:“几位先生诊断为何症?”
一位姓孙的老军医捋着胡须,语气倨傲:“王爷脉象奇特,邪气入体,依老夫看,乃是风邪入侵,扰动心神。当以扶正祛邪,安神定志之药徐徐图之。”
另一位王军医附和:“孙老所言极是。已用过安宫牛黄丸、紫雪丹,皆不见效。此症古怪,非寻常药石可医。”
沈锦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风邪入侵?那请问,何种风邪会导致眉心凝聚不散的黑气,且血液中带有金属腐朽之味?”
孙军医一噎,脸色涨红:“此乃邪气凝聚之表象!王妃年轻,或许未曾见过此等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沈锦瑟挑眉,指尖已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金针,“本妃行医,不信邪气,只信病理。王爷所中之毒,名为‘牵机引’。”
“中毒?”几位军医和副将们皆是一惊。
“荒谬!”孙军医像是被踩了尾巴,“王爷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查验,何来中毒之说?”
沈锦瑟不再理会他,转向岳峰:“信中所提的青铜狼雕何在?”
岳峰立刻命人取来一个木盒。打开后,一尊巴掌大小、布满绿色铜锈的狼形雕像呈现在众人面前。狼雕双目镶嵌着暗红色石头,栩栩如生,透着原始的野性与凶戾。
沈锦瑟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取出琉璃瓶,倒出些许无色液体在狼雕表面。片刻,接触液体的地方缓缓析出几缕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烟雾,空气中那股金属腐朽味似乎浓郁了一丝。
“此物以特殊药水浸泡,毒素缓慢挥发,无色无味,需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方能奏效。”沈锦瑟沉声道,“王爷想必时常将此物置于案头把玩。”
岳峰脸色剧变:“正是!此物是月前一个塞外商队进献,说是古老图腾,能佑护战士……”他猛地看向自己的手,面露惊惧。
“将军接触时间短,且体质强健,暂时无碍。”沈锦瑟宽慰道,随即眼神一冷,“当务之急,是找出献宝之人,以及军中是否还有其同党。”
室内一片寂静。几位刚才还出言质疑的军医,此刻脸色煞白,呐呐不敢再言。
一直沉默旁观的萧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封锁消息,王爷中毒之事不得外传。岳峰,即刻暗中排查近期所有接触过王爷饮食、器物之人,特别是与那商队有关联者。王府内外防务,由本王的人接手。”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眼神冰寒刺骨:“在此非常时期,若有谁阳奉阴违,泄露军机,或妄图阻挠诊治——”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按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几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垂首应命:“遵命!”
孙军医冷汗涔涔,再不敢与沈锦瑟对视。
沈锦瑟全神贯注于救治。她先用金针封住岳擎天心脉几处大穴,护住其一线生机,又以特殊手法刺激其要穴,试图唤醒其自身生机对抗毒素。同时开出以几种性味猛烈的解毒药材为主的药方,佐以扶正固本之药,让人立刻去煎煮。
她施针时手法快如闪电,精准无比,捻、转、提、插间带着独特的美感与力量。那专注的神情,稳定的双手,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岳峰看着她的动作,眼中最初的怀疑渐渐被折服与希望取代。
萧绝静静立于一旁,如同最可靠的守护神。他带来的护卫无声散开,把守住王府各处要害,原本还有些散漫的王府侍卫,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初步稳住岳擎天的病情,已是夜幕低垂。边关的夜空格外高远,星辰璀璨,却带着清冷的寒意。
回到驿馆,沈锦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萧绝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看出些什么了?”他问。
沈锦瑟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毒是‘牵机引’无疑,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利用了岳擎天对塞外古物的兴趣。军中必有内应,且职位不低。”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那几个老军医,尤其是姓孙的,未必是细作,但迂腐自大,容易被人利用。方才我施针时,注意到一个姓赵的副将,眼神闪烁,在我查验狼雕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萧绝颔首:“此人交给我。你只管救人,其他的,有我。”
他的话语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锦瑟抬眼看他,烛光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几分。她忽然觉得,这边关的风沙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接下来,除了解毒,还需找到‘牵机引’的配置方法或来源。慕容烬的毒经上有记载,但残缺不全。若能找到更完整的线索,或许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幽冥道’。”沈锦瑟沉吟道,“明日开始,我需要查阅军中关于塞外部落、商队往来的所有记录,还要去城里可能的药材来源处看看。”
“好。”萧绝应下,“我会安排。”
夜深了,边城陷入了沉寂,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风中隐约传来的狼嚎。驿馆的房间简陋,床板坚硬,但沈锦瑟却睡得异常沉稳。
因为她知道,风沙淬炼的不仅是这座边城,还有他们。而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初至边城,虽有质疑与阻碍,但她已用绝对的医术和专业,撕开了阴谋的一角,赢得了初步的尊重与主动权。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