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薇跟着赞迪克看他辗转几次被带去亲戚家寄住,没人会喜欢自己家里多一个性格古怪还出身不好的拖油瓶。
后来赞迪克从亲戚家里逃了出来,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流浪。
流浪的日子比想象中难熬。
偷窃、打架、睡在废弃的仓库里。
在奥摩斯港的贫民窟睡了两个月纸板箱后,他学会了用刀片划开富人的钱袋。
但最常光顾的还是药田,那里能偷到止疼的须弥蔷薇,偶尔还能摸到几株麻醉用的帕蒂沙兰,不过最多的还是从他母亲那里学到的毒草药。
赞迪克缩在纸板箱搭成的“床”上,发着高烧。
海莉薇蹲在他旁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我不是个好孩子。”他低声呢喃。
所以他做不到让那些人满意。
无法被规驯、无法适应社会的框架、无法成为任何人期待的样子。
海莉薇用浸湿的破布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好孩子的标准是谁定的?”
赞迪克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笑了:“那些……害怕异类的大人……”
“那就不必当好孩子。”海莉薇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当赞迪克就好。”
他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海莉薇想了想,回答:“因为未来的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他嗤笑一声,又昏睡过去。
高烧不退,等着自己熬过去,这可不是个好办法。
第二天清晨,老药师发现那个经常偷药的少年正蜷缩在药柜后面,怀里还抱着几株止血草。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浑身是伤的孩子身边,竟然整整齐齐排列着被分类好的药材。
这是海莉薇一个晚上的工程。
她想过,或许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帮他。
海莉薇站在门外,看着老人熬药、换毛巾、最后叹了口气,往男孩嘴里灌了一碗苦得吓人的汤药。
“活下来,小鬼。”老药师嘟囔着,“这世上的痛苦,可不只有你经历过的那种。”
赞迪克在医馆的储藏室醒来时,第一反应是摸向身旁——海莉薇还在,正蹲在药碾前研究某种草药。
“你醒了?”老药师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喝了。别想着偷跑,你腿上还有伤。”
赞迪克警惕地盯着药碗,直到海莉薇凑过来点点头:“放心,没毒。”
老药师看不见她,也没有把赞迪克带到风纪官那儿,只是盯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和身上各种伤痕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留下来干活吧,小鬼。”
于是,赞迪克就在这个医馆暂时待了下来。
“手很稳。”老药师后来这样评价他配药时的动作,“但眼睛太冷。”
他在医馆打了一年下手,在这里,他学会了配药、包扎,甚至偷偷翻阅了老药师的医学笔记。
他的天赋很快显现——无论是药剂配比还是机械维修,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
只有海莉薇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他的手指总会不自觉地摩挲着火柴盒。
她知道,有些火焰从未熄灭——
某天,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来医馆买药,看见赞迪克正在修理一台坏掉的蒸馏装置。
“这孩子有点意思。”男人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转头对老药师说,“让他跟我走吧,我资助他上学。”
老药师沉默片刻,拍了拍赞迪克的肩:“去吧,这是你的机会。”
“去吧。”海莉薇也轻声说,“我会跟着。”
赞迪克没有犹豫。
他收拾了寥寥几件行李,跟着那个自称“卡派奇教授”的男人离开了医馆。
他并不感激对方,也不觉得这是“救赎”。
他只是很清楚——知识是武器,而他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包括那段早已焚毁的过去。
真正的火焰,应该燃烧在更广阔的地方。
……
赞迪克的处境因为自身天赋的被挖掘而变好。
考入教令院的六大学派需要进行基础教育,尽管卡派奇教授已经迫不及待让赞迪克开始学习刹诃伐罗学院的正式课程了。
但显然,现在的赞迪克还缺个基础教育学院的结业证书。
他讨厌早起,尤其是在熬夜做了自己感兴趣的机械拆解研究后,听到教令院清晨的钟声。
海莉薇也讨厌早起,但她因为严厉的教育,再怎样都会卡在ddl进入教室。
海莉薇第一次去叫赞迪克上学时,发现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底下,只露出一撮乱糟糟的蓝发。
她掀开被子一角,戳了戳他的脸。
“五分钟。”他闭着眼睛嘟囔。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迟到了。”
“那就再迟到一次。”
海莉薇思考了两秒,从包里掏出一瓶薄荷精油,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
赞迪克猛地睁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
“……你赢了。”
去学校的路上,赞迪克又忽然蹲在路边,盯着地上一群搬运面包屑的蚂蚁。
“海莉薇,你说如果在这里放一滴甜味剂,它们会改变路线吗?”
“会。”
“那如果再加点辣椒素呢?”
“……你只是想看它们打喷嚏吧?”
他坏坏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
十分钟后,教令院门口多了个被导师罚站的学生,原因是“上课迟到”加上“扰乱生态”。
或许是彻底换了个崭新的环境,没了以前学校那群嘲笑和欺负他的人;又或许是他真的在那场大火里烧掉了自己的过去。
现如今的赞迪克和海莉薇刚进入幻境时见到的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和她在现实里刚认识的赞迪克越来越像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
赞迪克在课堂上也从不安静。
所谓基础教育就是六大学派基础知识的启蒙学习,然后再根据几年的考核和学生自身的选择决定进入哪一所学院上学。
这堂课刚好是生论派的基础知识课程。
导师讲解植物光合作用时,赞迪克在下面小声嘀咕:“效率太低,如果直接注入元素力,至少提升30%。”
海莉薇偷偷吃他抽屉里的零食,尽量不发出声音,“那你试试?”
他挑眉,从袖口摸出一颗种子,海莉薇帮他注入了草元素力。
三秒后,一株迷你藤蔓“啪”地窜出桌面,缠住了前排同学的辫子。
导师:“……赞迪克,出去。”
海莉薇捂嘴,小声说了句“活该”后就跟着赞迪克出了教室门。
不过对于罚站这种事,赞迪克也是小有经验。
上课罚站等于提前下课,提前下课等于提早吃午饭。
海莉薇觉得有道理,虽然她从来没被叫罚站过。
赞迪克很讨厌学校食堂的饭菜,尤其讨厌炖菜里软烂的胡萝卜。
“吃下去。”海莉薇盯着他。
“不。”
“你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我宁愿饿死。”赞迪克把胡萝卜一块块挑出来,在餐盘边缘排成整齐的队列:“它们的分子结构已经被破坏了,营养价值趋近于零。”
“借口。”海莉薇突然叉起一块胡萝卜,在他眼前晃了晃,“张嘴。”
“不——”
她趁他开口说话的瞬间,迅速把胡萝卜塞进他嘴里。赞迪克的表情顿时扭曲得像吞了毒药,但还是机械地咀嚼起来。
“难吃。”他咽下去后立刻灌了半杯水。海莉薇托着下巴看他:你母亲以前会怎么做胡萝卜?
赞迪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三下:“榨汁,混合她特殊的紫色药剂配方,然后——”他突然停住,眼神暗了下来。
海莉薇轻轻按住他的手:“抱歉,我不该问。”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赞迪克突然把剩下的胡萝卜全部推向海莉薇:“作为补偿,你帮我吃完。”
“这算什么补偿?”
“心理补偿。”他理直气壮地笑出声。
男孩的笑让人晃神,海莉薇“勉为其难”答应了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但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海莉薇的叉子停在半空。
胡萝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甜腻中带着一丝苦涩。
她皱起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赞迪克歪头看她,“难吃?”
“不……”她放下叉子,盯着餐盘边缘排列整齐的胡萝卜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比如?”
“比如……”海莉薇按住太阳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一直在这里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伸手想碰她的手腕,“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
海莉薇猛地站起身,餐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不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陪着他上学、吃饭、罚站?
——她明明只是……只是进入了某个幻境……
是的,这里是一个幻境!
她居然忘记了。
“海莉薇?”赞迪克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
身边的世界就像出现了程序bug一般出现了破碎的裂痕。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然后她发现自己站在紫水晶的镜面空间里,直到那些裂痕自动修复。
她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
“留下来吧……”
“他很孤独……”
“你不就是为他而来的吗?”
——不。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让神智清醒了一瞬。真正的赞迪克还在现实世界等她,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秘境制造的牢笼。
海莉薇重新出现在赞迪克身边时,他正用匕首在桌面上刻第173道划痕。
“你去哪了?”他声音沙哑。
“不知道。”海莉薇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我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赞迪克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试管被撞翻,透明的药水浸透了他写了三天的研究笔记。
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她:“你会消失。”
这不是疑问句。
海莉薇看着少年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他在害怕。
如果眼前人也是如之前的父亲一样是假象……假象也会如此逼真吗?
第二天清晨,海莉薇在枕边发现一颗齿轮。
黄铜材质,边缘打磨得极其圆润,中心嵌着一粒会发光的绿色晶石。她认出这是虚空终端报废零件的改造品,但想不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给我的?”她举着齿轮问正在吃早餐的赞迪克。
少年头也不抬:“捡的。”
“放在我枕头上?”
“顺手。”
那天晚上,海莉薇发现齿轮会在她变得透明时发出微光。
他绝对在上面加了什么,只是海莉薇暗自琢磨,没有询问。
赞迪克开始给海莉薇带礼物。
“给你的。”他递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海莉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发条蝴蝶胸针,翅膀上镶嵌着细碎的紫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密的光。
“……偷的?”她挑眉。
“买的。”他皱眉,“我上周帮生论派的教授调试仪器,他们付了报酬。”
“很贵吧,买这种东西得花不少摩拉。”
这至少是赞迪克好几个星期的生活费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送她这么贵的东西。
“摩拉不过是一种交换媒介,哪有贵不贵的说法。”
海莉薇捏起胸针,蝴蝶的齿轮在她指尖微微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这上面有着与之前赞迪克送她的齿轮项链相同的符文。
“不对。”她将胸针对准阳光,紫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在他脸颊上跳动,“摩拉对你来说是‘可能性’的具象化。”
他挑眉看她。
海莉薇晃了晃胸针,“用钱换来的金属和宝石,经过你的手,也可以变成会动的蝴蝶。”
赞迪克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还我。”
“不给。”她迅速把胸针别在衣领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嗤笑一声,“那你还说些废话。”
海莉薇凑近他耳边:“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用学校实验室的金属材料制作,却选择用钱买,这很有趣。”
赞迪克的深情恍惚片刻,“哪有用偷来的东西送人的道理。”
赞迪克盯着她的衣领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会一直留着它吗?”
“只要它不坏。”
“那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海莉薇抬起眼,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不会。”她回答得很干脆,“我从不肯定不确定的未来。”
赞迪克的嘴角绷紧了。
那天晚上,赞迪克没有回宿舍。
海莉薇在教令院的图书馆找到他时,他正埋头翻阅一本厚重的古籍,面前堆满了关于“灵魂”“诅咒”和“生死契约”的文献。
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你在找什么?”她问。
“让你留下来的方法。”他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出尖锐的痕迹。
沉默。
沉默之后,海莉薇突然叹了一大口气,“为什么突然开始送礼物?”
赞迪克闻言头也不抬:“标记。”
“嗯?”
“狗会在领地撒尿。”他放下书,“我放点东西怎么了?”
海莉薇差点被口水呛到:“你把自己比作狗?”
“比作什么不重要。”他终于抬起头,手指戳了戳她胸前的齿轮项链,“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上都刻了追踪符文。”
海莉薇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锚点。
“赞迪克。”
“怎么?”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你换个方式问。”
“……什么?”
海莉薇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问我‘会不会’,问我‘你希不希望’。”
赞迪克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低声开口:“……你希不希望和我永远在一起?”
海莉薇微笑:“我希望。”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没预料到这个答案。
“但希望和承诺是两回事。”她继续道,“就像我喜欢你的礼物,但不会保证永远不弄丢它。”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嗤笑一声:“真是狡猾的回答。”
“是啊。”海莉薇坦然承认,“所以你还生气吗?”
赞迪克合上书,站起身,伸手抱住了她:“……不气了。”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放弃了想让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