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效的 “天炉” 还在漏着致命的寒风,浏阳城头的忠魂已然散去。日军扫清外围障碍后,终于将沾满鲜血的屠刀,指向了这座让他们魂牵梦绕五年的城市 —— 长沙。
按照前三次会战的剧本,此刻本该是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坐镇城中,指挥若定与敌人决战的高光时刻。
但这一次,剧本再度改写。六月十四日浏阳陷落后,长沙外围屏障尽失,薛岳为协调株洲、湘潭方向的外围援军,基于全局调度的战术安排,将指挥部转移至五十公里外的朱亭。
撤离前,他只是口头叮嘱赵子立负责协调全局,却没下发书面命令明确其对第四军军长张德能的指挥权。
要知道,张德能本是薛岳嫡系,向来只认薛岳的手令,这道模糊的指令,为后续的指挥混乱埋下了祸根。最终,他仅含糊指定代参谋长赵子立统筹全局,第四军军长张德能守城区,炮兵指挥官王若卿守岳麓山炮兵阵地。
指挥体系的裂痕很快显现。
赵子立察觉岳麓山兵力薄弱,急电张德能抽调一个团增援,电话那头的张德能却语气强硬:“没有薛老板的手令,我绝对不能动,步兵一动,城区防线就漏了!” 赵子立气得摔了电话,对着参谋怒吼:“战区参谋长连军长都指挥不动,这仗还怎么打!”
跨江通讯本就依赖脆弱的有线电话,此刻指挥链条的断裂,更让防御体系雪上加霜。
长沙城防部署。
驻守城区的第四军是中央军嫡系精锐,曾参与淞沪会战、武汉会战等恶战。军长张德能按照战前规划展开防御:第五十九师扼守长沙东北城区,第一〇二师防守西南城区,第九十师则驻守战略要地岳麓山。
三个师均为第四军主力,其中第九十师的任务尤为关键,既要守护山上的重炮集群,又要保障湘江浮桥畅通,确保城区与岳麓山的协同。
可张德能偏偏忽略了最关键的细节,浮桥仅部署了一个排的警戒兵力,既没加固防御工事,也没准备备用浮桥,这座两岸联络的命脉,成了最显眼的软肋。
岳麓山上的隐患更隐蔽。
炮兵指挥官王若卿将重炮集群部署在主阵地,小口径火炮前推至江边协防。
岳麓山的高度能让重炮覆盖全城,山地也能隐蔽炮位,这本是合理部署。
可他没留意到,日军特务早已伪装潜入山中,把炮位编号摸得一清二楚。
更致命的是,第九十师要分兵守山、守桥,根本抽不出兵力掩护炮兵,那些 “国之重器” 实则成了日军的活靶子。
真正的危机,来自日军精准的战术打击。
横山勇通过特务情报摸清防御部署,深知岳麓山是胜负关键。
他立刻拆分兵力:湘江东岸派擅长攻坚的第三十四师团,带着独立工兵联队主攻城区,这支部队在常德会战中练熟了工事爆破与巷战;湘江西岸派第五十八师团,带着山炮兵联队专攻岳麓山,山地战的底子正好适配制高点争夺。
六月十六日,日军先头部队抵达城郊,战斗率先在岳麓山打响。
第五十八师团借着夜色掩护,用特务提供的坐标猛轰炮兵阵地,同时猛攻桃花岭、天马山。第九十师官兵奋力抵抗,可日军突然发射 “红筒” 毒气弹,糜烂性毒剂随风扩散,士兵们赶紧用尿液浸湿毛巾捂口鼻,仍有数百人皮肤溃烂、双目失明倒在战壕里,痛苦地喊着 “水!水!”。
同一时间,湘江上的浮桥突遭日军工兵联队夜袭。
敌人趁着夜色驾着小船靠近,投下数十枚燃烧弹,浮桥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张德能急派部队抢修,却被东岸第三十四师团的佯攻牵制,刚调出的兵力又被迫回撤。
跨江电话线很快被日军炮火炸断,赵子立在岳麓山看不到城区战况,张德能在城里找不到炮兵射击落点,王若卿的重炮只能对着日军大致方向盲射。
更糟的是,日军攻占桃花岭后,用缴获的国军山炮直射岳麓山主阵地,重炮一门接一门被炸毁。炮手们扑上去护炮栓,不少人被弹片击穿身体,临终前还死死抱着炮栓不肯松手。
六月十八日,岳麓山主峰失守。
第九十师师长陈侃看着溃散的阵地,拒绝了部下 “化装突围” 的建议,率残部向着湘江方向冲锋,最终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战后陈侃因长沙失守被撤职,但他并未消沉,而是逐渐看清了国民党政权的腐朽,后来投身反蒋民主救国活动。一九四九年五月,陈侃担任潮安县长,期间秘密谋划起义,不幸因事泄被捕,当月二十五日英勇牺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追认他为革命烈士,以表彰其为民族解放事业付出的生命代价。
王若卿见状下令销毁剩余火炮,带着残部突围,岳麓山彻底陷落。
失去炮火支援的长沙城区,成了第三十四师团的攻坚靶场。
日军工兵炸开城墙缺口,与第四军展开巷战。
张德能数次组织反击,可兵力损耗过半,连炊事兵都拿起了步枪。
六月十九日,长沙城破。那些曾在街巷里与日军逐屋争夺的官兵,最终只能从城墙缺口突围,沿途留下遍地遗体。
这座曾经三次让日军铩羽而归的英雄之城,终究迎来了抗战以来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