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门帘被玄七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寒意。烛火跳跃间,萧彻忽然想起,自入府以来,竟还未好好看过夜离的居所。
“这暖阁,倒不像个质子该有的住处。”萧彻转动轮椅,目光扫过屋内陈设。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卷,大多是兵法与南疆风物志,角落的博古架上摆着几枚南疆特有的贝饰,没有半分奢华之气,却处处透着主人的用心。
夜离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过是随意布置的,殿下若是不喜,明日让南柯重新收拾便是。”
“不必。”萧彻摇头,目光落在里间的一张拔步床上,锦被铺得整整齐齐,“你这质子府的主人,倒比我这个皇子还要随性。”
夜离这才想起,萧彻今夜留宿,南柯收拾的,竟是他的主卧。他微怔片刻,解释道:“府中最好的院落原是待客用的,只是许久无人打理,地龙烧得不及此处暖和。殿下的腿受不得寒,便自作主张……”
“无妨。”萧彻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随意,“左右不过是歇一晚,哪里都一样。”
他素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可对着夜离,却生不出半分疏离。上一世临死前,是夜离冲破东宫重围,将他的尸骨从火海之中抢出,葬在了景和殿外的梅树下。这一世重逢,夜离又以质子的身份,在京城之中为他撑起一片隐秘的天地。这般过命的交情,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君臣与友朋。
夜离沉默片刻,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中衣,递到萧彻面前:“殿下先歇着,我去外间的软榻上凑合一晚便好。”
萧彻抬眸看他,眸色沉沉:“外间的软榻窄小,又没有地龙,你想冻着自己?”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轮椅扶手,“这床够大,挤一挤,总好过你在外间受冻。”
夜离的身子僵了一瞬。他虽是南疆圣子,又是质子府的主人,可在萧彻面前,却始终守着分寸。可看着萧彻眼底不容拒绝的神色,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将中衣放在床头:“也好。”
萧彻的腿行动不便,夜离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起身,替他褪去外袍。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肌肤时,夜离的动作顿了顿,想起白日里无妄看向他腿时的惋惜目光,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萧彻察觉到他的停顿,轻笑一声:“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夜离回过神,连忙收敛心神,动作轻柔地替他换上中衣,又扶着他躺到床上,盖好锦被。他转身正要去外间,却被萧彻拉住了手腕。
“夜深了,早些歇着吧。”萧彻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
夜离看着他眼底的倦意,终究还是没有再推辞。他熄了大半的烛火,只留一盏床头灯,然后掀开锦被的一角,在床的外侧躺下。
床榻很宽,两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屋内静极了,只有窗外的风雪声,与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无妄手中握着圣子一脉的暗线,此事你怎么看?”萧彻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夜离侧身看向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南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夜离的声音压得极低,“大祭司一脉掌管祭祀,圣子一脉掌管兵权,百年来向来制衡。无妄能调动我的暗线,要么是他手中握着足以威胁南疆王的筹码,要么……便是暗线之中,出了叛徒。”
萧彻眸色微动:“你觉得,是哪一种?”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夜离沉声道,“圣子一脉的暗线,皆是我亲手布下,忠诚绝无问题。无妄能调动他们,定然是握着南疆的某个秘辛,或是……与百年前的那场恩怨有关。”
萧彻沉默了。百年恩怨,玄鸦教,南疆符咒,还有他身上的奇毒……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源头。而无妄,便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明日,我让玄七去查无妄的行踪。”萧彻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他既已现身,便绝不会轻易离开京城。”
夜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萧彻的腿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殿下的毒……近来可曾发作?”
“偶尔会有些隐痛,不碍事。”萧彻轻描淡写地掠过,不愿让他担心。
夜离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萧彻的心头微微一颤。他没有挣脱,只是任由夜离握着,在这寂静的夜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月光透过梅枝,洒在床榻之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却在彼此的呼吸声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一室的温暖,与两颗紧紧相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