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昀阁的檐角压着厚厚的积雪,推门而入时,一股混杂着墨香、旧纸味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不同,阁内温暖如春,数十根盘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四壁皆为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的典籍堆叠至顶,连地面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毡,踩上去悄无声息。
赫连昀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卷泛黄的《西域诸国志》,膝头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见玄五进来,他眼皮都未抬,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扳指,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七殿下的人倒是稀客,这大雪天里跑一趟,莫不是殿下又想考校我哪本冷僻古籍?”
玄五神色凝重,没有多余寒暄,从怀中取出裹得严实的锦布,小心翼翼地展开,将乌木匣子递了过去:“赫连先生,殿下有令,务必查清这匣子内壁符号的来历,以及其背后牵扯的所有势力,不惜一切代价。”
赫连昀这才抬眸,狭长的丹凤眼扫过玄五紧绷的侧脸,又落在那乌木匣子上。当他的目光触及内壁那枚玄鸟衔刃的符号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一敛,指尖的玉扳指停顿了一瞬。他起身将古籍随手丢在榻边,接过匣子的动作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转身走向阁内最深处的书架。
那是一排上了铜锁的紫檀木书架,赫连昀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层层解锁后,抽出一本封面早已褪色的残卷。书页边缘磨损严重,纸质脆薄,上面用西域古文字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或夹着几幅简陋的图腾插画。
“这符号,不是寻常部族图腾。”赫连昀将匣子与残卷并列放在案上,烛火跳跃着映在他脸上,眸中满是探究,“你看这玄鸟的羽翼纹路,带着‘蚀骨教’的诡谲,但鸟喙衔刃的形制,又与百年前消失的‘玄鸦教’如出一辙。”
玄五凑近细看,只见残卷上的玄鸦图腾与匣子内壁的符号几乎别无二致,只是残卷上的玄鸦脚下缠绕着锁链,更显阴森。“玄鸦教?”他低声重复,语气中带着疑惑,“属下从未听闻此教。”
“自然听闻不到。”赫连昀指尖划过残卷上的文字,声音低沉了几分,“这玄鸦教兴于前朝末年,鼎盛时信徒遍布西域与中原边境,擅长用毒、暗杀与秘传符咒,行事极为诡秘。他们的教主自称‘玄鸦君’,传闻能炼制让人起死回生的秘药,也能调制无色无味的穿肠剧毒。”
他顿了顿,翻到残卷的后半部分,那里的字迹已然模糊:“前朝覆灭后,新帝忌惮玄鸦教的势力,联合西域诸国围剿,此教便销声匿迹,世人皆以为已被灭门。却没想到,时隔百年,这玄鸦图腾竟再度出现。”
玄五的心沉了下去:“如此说来,送赤焰草给殿下的,便是这玄鸦教的人?”
“十有八九。”赫连昀将匣子翻过来,指腹摩挲着符号的刻痕,“这刻痕深浅不一,边缘还带着新的木屑,显然是近期才刻上去的。赤焰草原是西域雪山的特产,而玄鸦教当年的根基,恰好就在西域雪山深处。”
他抬眸看向玄五,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更重要的是,残卷中记载,玄鸦教与萧煜的母族——当年的梁国公府,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前朝时,梁国公府为了攀附皇权,暗中出卖了玄鸦教的据点,导致教中大半高手死于围剿。”
玄五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以,玄鸦教此次现身,并非单纯示好,而是想借殿下之手,向萧煜复仇?”
“既是复仇,也是试探。”赫连昀重新倚回软榻,指尖敲击着案几,“玄鸦教消失百年,势力如何不得而知。他们选择殿下,一是因为殿下与萧煜势同水火,二是因为殿下身中奇毒,赤焰草是解你毒的关键,他们料定你不会拒绝这桩‘交易’。”
他拿起残卷,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幅简陋的地图,标注着西域雪山的一处峡谷:“这是玄鸦教当年的总坛所在地——断魂谷。残卷记载,教中藏有一部《毒经》,不仅能解天下奇毒,还记载着许多失传的暗杀之术。只是这断魂谷地势险要,常年迷雾笼罩,更有剧毒瘴气环绕,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玄五心中一动:“先生的意思是,玄鸦教想让殿下帮他们重夺总坛,或是取回《毒经》?”
“可能性极大。”赫连昀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风雪中,语气凝重,“但这股势力太过神秘,百年间销声匿迹,如今突然现身,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图谋。殿下若要与他们合作,需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他将残卷卷起,连同乌木匣子一同递给玄五:“告诉七殿下,玄鸦教的教主身份成谜,传闻此人精通易容之术,或许早已潜伏在京城之中。另外,查遍所有典籍,唯有这残卷提及此教,若想知道更多,恐怕需要派人前往西域雪山一趟。”
玄五接过匣子与残卷,小心翼翼地收好,躬身道:“多谢先生告知,属下这就回禀殿下。”
“等等。”赫连昀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玄鸦图案的墨玉令牌,“若玄鸦教的人主动接触殿下,可将此令牌出示。这是当年玄鸦教一位长老赠予先父的信物,或许能换几分信任,但切记,不可全然托付。”
玄五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令牌上的玄鸦纹路栩栩如生,与匣子上的符号一脉相承。他郑重颔首:“属下谨记先生教诲。”
推门而出时,风雪依旧未停,玄五将令牌与匣子、残卷一同贴身藏好,脚步比来时更加急促。知昀阁内的烛火映着赫连昀的身影,他重新拿起那卷残卷,指尖划过“玄鸦君”三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低声呢喃:“百年恩怨,终要了结了吗?”
而此刻的暖阁中,萧彻正听着夜离汇报玄字卫监视到的动静——萧煜已命人打点行装,明日便要离京,随行的除了禁军护卫,还有几位身份不明的西域商人。
“玄五那边,该有消息了。”萧彻靠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案几上的空匣子上。
话音刚落,玄五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身上带着一身风雪寒气。他快步上前,将残卷、令牌与查到的信息一一禀报,当说到玄鸦教与萧煜母族的血仇,以及断魂谷的秘闻时,萧彻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玄鸦教……”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百年蛰伏,只为复仇。这枚棋子,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夜离眉头微蹙:“殿下,此教行事诡秘,不可不防。”
“防是自然要防的。”萧彻接过那枚墨玉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玄鸦纹路,“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萧煜想勾结北狄,我便让他腹背受敌。玄鸦教的仇,我的恨,正好可以一并清算。”
他抬眸看向玄五,语气果决:“传令下去,备一份厚礼,以我的名义送往西域断魂谷,告知玄鸦教,愿与他们联手,共诛萧煜。另外,让沈砚派人暗中接应玄鸦教在京城的眼线,摸清他们的实力与底牌。”
“属下遵命。”玄五躬身领命。
萧彻将令牌放在案几上,与乌木匣子并列,烛火映照下,两枚玄鸦符号遥遥相对,仿佛在无声地呼应。
“萧煜明日离京,按原计划行事。”萧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先得意几日,待他与北狄使者会面之时,便是我收网之日。”
风雪敲窗,烛火摇曳。残卷上的玄鸦图腾,墨玉令牌上的纹路,还有乌木匣子里的隐秘符号,交织成一张更深的网。萧彻知道,这场棋局,因为玄鸦教的加入,变得更加凶险,却也更加精彩。
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要将所有棋子都掌控在手中,直至将对手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