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终究没能踏上去南疆的路。
他是南疆送来的质子,身契攥在礼部的卷宗里,一举一动皆在皇城司的监视之下。别说离京千里,便是踏出安王府的大门,身后也总跟着几道若有若无的影子。那日暖阁里的豪言壮语,终究成了镜花水月。
他只能将南疆毒谷的古籍翻了个底朝天,指尖磨出了薄茧,密密麻麻的眉批爬满书页,却依旧寻不到解缠骨毒的捷径。最后只得与莫野一道,守在安王府的暖阁里,日日熬制汤药,调配针剂,将那些能暂缓毒性的药材,化作一碗碗苦涩的药汁,看着萧彻一饮而尽。
“这味‘暖阳草’性温,能护住心脉,只是需得与雪山冰露同煎,才能去其燥性。”夜离守在药炉边,手中拿着一柄银勺,轻轻搅动着翻滚的药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我已让玄三去寻了,听说城西的珍宝阁藏着一瓶,只是价格不菲。”
莫野正坐在案前,细细研磨着一味药粉,闻言头也不抬:“珍宝阁的东家是刘家的远亲,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手。”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卧在软榻上的萧彻,“殿下今日脉象稍稳,只是切不可再思虑过度。昨夜我瞧见你窗棂的烛火,亮到了寅时。”
萧彻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前几日好了些许。他闻言轻笑一声,指尖划过膝头摊开的舆图,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身不由己罢了。萧煜禁足三月,转眼便满,我若不趁此机会多布些棋子,他日他重出东宫,便是我安王府的劫数。”
夜离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走过来,闻言眉头一蹙,伸手探了探萧彻的额头,触到一片微凉,才稍稍放心:“舆图先放着,喝完药,睡半个时辰。”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眼底却藏着几分担忧。
萧彻看着他眼底的神色,终究是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玄三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殿下,莫先生,外面有位姑娘,自称是莫先生的小师妹,说有要事求见。”
莫野磨药的手猛地一顿,药杵险些落在地上。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怎么来了?”
夜离也有些好奇。他与莫野相识数年,只知他师从药王谷的谷主,却从未听他提过有什么小师妹。
萧彻靠在软榻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既是莫先生的师妹,便请进来吧。”
片刻后,玄三领着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玉兰,眉眼灵动,腰间挂着一个药囊,走起路来,药囊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煞是悦耳。
她一进门,便朝着莫野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莺:“师兄,好久不见。”
莫野站起身,看着她,神色复杂:“清禾,你不在药王谷待着,来京城做什么?”
这女子便是莫野的小师妹,名叫林清禾。她自幼在药王谷长大,性子跳脱,最是不安分。
林清禾抬眸,瞥了莫野一眼,撇了撇嘴:“谷主听说师兄你在京城给人看病,还遇上了棘手的毒,特意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她说着,从腰间的药囊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递了过去,“这是谷主秘制的‘护髓丹’,能护住骨髓,暂缓缠骨毒的侵蚀。”
此言一出,暖阁内的三人皆是一愣。
莫野瞳孔骤缩,快步上前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三粒通体莹白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缠骨毒?”
林清禾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软榻上的萧彻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谷主说,能让师兄你束手无策的毒,定然是缠骨毒。何况,这毒的解法,药王谷的古籍里,可是记着不少呢。”
萧彻靠在软枕上,看着眼前这个灵动跳脱的少女,原本沉郁的心头,竟泛起一丝趣味。药王谷隐世多年,从不插手朝堂之事,如今却派了弟子送药上门,这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微微抬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药王谷主,还有何吩咐?”
林清禾看向萧彻,见他虽面色苍白,却眉眼清隽,气度不凡,不由得红了红脸,连忙躬身道:“谷主说,殿下是济世安民的人,值得药王谷出手相助。只是那缠骨毒的解药,需得三样东西,除了师兄说的赤焰草、冰魄花,还需一样‘龙髓花’,这花长在北狄的圣山之巅,寻常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莫野打断:“清禾!”
林清禾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萧彻却笑了,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
北狄圣山。
他想起雁门关外,萧衍与北狄的战事,想起萧煜与北狄商人的密谈,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榻的扶手,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暖阁内的炭火噼啪作响,药香与暖意交织在一起。林清禾好奇地打量着暖阁里的陈设,时不时看向萧彻,眼底满是好奇。夜离站在一旁,看着萧彻眼底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动。
而莫野则握着那个木盒,眉头紧锁。他知道,药王谷的介入,定会让这场风波,变得更加复杂。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斑。
京城的暗流,依旧在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