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萧彻十五岁生辰。
景和殿没有大摆宴席,没有邀宗室朝臣,只守着一方小小的暖阁,聚拢着寥寥数人。这是萧彻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生辰,他不要那些虚与委蛇的贺礼,不要那些口蜜腹剑的奉承,只要身边这几个真心待他的人。
淑妃一早便带着五岁的昭阳公主过来,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汤头清亮,卧着两个荷包蛋。昭阳抱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符,是她用稚嫩的小手绣了好几日的成果,颠颠地跑到轮椅边,踮着脚塞进萧彻怀里:“七哥哥,生辰快乐!这个符符能保佑你,再也不咳嗽啦!”
萧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眼底漾着重生以来少有的暖意,声音轻得像羽毛:“多谢昭阳,七哥哥很喜欢。”
不多时,四哥萧珩也来了。萧珩生母早逝,自幼便与淑妃亲近,性情敦厚温良,从不掺和夺嫡纷争。他手里捧着一方砚台,笑着递过来:“七弟,这是我寻了许久的端砚,石质细腻,研墨不滞,祝你笔下生花,也祝你……岁岁平安。”
萧彻接过砚台,指尖触到温润的石面,心头微动。前世四哥便是这般,守着一份安稳,却在他落难时,悄悄递过几次援手,最后却被萧煜视作同党,贬去了苦寒之地。
“四哥有心了。”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沈砚与莫野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沈砚带来的不是贺礼,是一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邸报,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朝堂动向,连哪个官员收了萧煜的好处,哪个将领与镇北将军有旧,都写得一清二楚。“殿下,这是上月的汇总,您且看着,若有疏漏,属下再去补查。”
莫野则拎着药箱,进门便径直走到萧彻身边,抓起他的手腕诊脉,半晌才蹙眉道:“毒势虽稳,却仍藏在骨髓里,切不可再动气。今日生辰,也得忌辛辣,忌酒。”
萧彻含笑应下:“都听先生的。”
玄一、玄三、玄九等人,都守在暖阁外的廊下,没有入内打扰。他们是暗卫,是萧彻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坚实的盾,此刻只静静站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宫道的尽头,防备着任何不速之客。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夜离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身上穿的不再是素色布衣,而是一件南疆特色的织锦长袍,靛蓝色的纹路间绣着细碎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看着暖阁里的热闹,脚步顿了顿,竟有些局促,仿佛自己是个闯入者。
“夜离公子来了。”淑妃性情温和,一眼便瞧见了他,笑着招手,“快进来坐,外面风大。”
萧彻抬眸望去,眼底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稀客,进来吧。”
夜离这才迈步走入,将木盒递到萧彻面前,手指微微蜷曲,声音略显生硬:“生辰……快乐。”
萧彻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南疆的暖玉,触手温热,玉上雕着南疆特有的图腾,是象征平安的青鸟,纹路细腻精巧。“多谢。”他将暖玉握在掌心,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这玉很特别。”
“南疆的暖玉,能驱寒。”夜离垂着眼帘,不敢看他,耳尖悄悄泛红,“你身子不好,戴着或许有用。”
昭阳好奇地凑过来,扒着轮椅扶手看那块玉,小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型:“好漂亮呀!夜离哥哥,这是小鸟吗?”
夜离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紧绷的嘴角微微松了松,从袖中摸出一颗用彩线缠好的糖,递给她:“嗯,是青鸟,能护着人。这个糖,给你。”
昭阳眼睛一亮,接过糖,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夜离哥哥!”
暖阁里的气氛愈发融洽。淑妃亲自盛了长寿面,萧彻慢慢吃着,听着四哥萧珩说着国子监的趣事,沈砚偶尔插言几句朝堂上的闲话,莫野则在一旁叮嘱着饮食禁忌。夜离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落在萧彻身上,见他唇边带着笑意,脸色比往日好了几分,心头竟也跟着松快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病弱温和的七皇子,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没有人知道,他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过往,藏着怎样周密的复仇计划。他将所有的锋芒都敛在温和的表象之下,只在无人时,才会露出那双淬着寒意的眼眸。
窗外的秋阳正好,洒在暖阁的地面上,映得那些药香都淡了几分。
没有宫廷的繁文缛节,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只有一群真心待他的人,围坐在一起,说着寻常的话。这样的时光,竟让萧彻生出几分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二岁之前,那些还未被毒计缠身的日子。
他握着掌心的暖玉,抬眸看向夜离,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夜离像是被烫到一般,连忙移开视线,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萧彻的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玄一站在廊下,看着暖阁里的景象,眼底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暖意。他只知道殿下心思深沉,手段狠厉,却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松弛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宾客渐渐散去。淑妃带着昭阳回宫,萧珩与沈砚、莫野也一同离开,暖阁里又恢复了清静。
夜离走在最后,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彻,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以后……生辰,我都来陪你过。”
萧彻一怔,随即笑了,眼底的光芒,比窗外的夕阳还要暖:“好。”
夜离攥紧了拳头,转身快步离去。
萧彻握着那块暖玉,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玄一走进来,低声道:“殿下,今日一切安好,没有异常。”
“嗯。”萧彻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暖玉上的青鸟图腾,眸色渐深。
没有人知道他是重生的。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前世的债,今生的仇,他都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
而眼下这片刻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缓缓闭上眼,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萧煜,等着吧。
你的死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