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殿的偏殿自从住进了莫野，便彻底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这日天刚亮，玄一便领着宫人端着早膳过来，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奇异的香味夹杂着药味呛得皱眉。只见莫野光着脚丫踩在榻边，正蹲在地上摆弄一堆草药，灰袍的袖子挽得老高，露出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的伤口，脸上沾着些许绿色药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江湖小调。
“莫先生，该用早膳了。”玄一将食盘放在桌上，看着满桌狼藉的药草和地上打翻的药碗，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莫野头也不抬，伸手抓起一根晒干的草药塞进嘴里嚼了嚼，含糊道：“你们这皇宫的饭食也太寡淡了，少油少盐，吃着跟嚼蜡似的。”他忽然眼睛一亮，起身几步冲到桌前，拿起一块糕点掰开，将怀里揣着的褐色药粉倒了些许进去，揉了揉重新捏成团，“这样才像样嘛。”
玄一脸色微变：“莫先生！那是殿下珍藏的凝神散，怎能随意加在食物里？”
“怕什么，这玩意儿凝神是其次，提味才是一绝。”莫野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家殿下那缠骨毒，光靠静养可不成，得先把脾胃调理好，不然再好的药也吸收不了。”他说着，忽然瞥见玄一腰间的佩剑，眼睛一转，“我说玄一护卫，你这剑看着挺锋利，借我用用？”
“先生要剑何用？”玄一警惕地后退一步。
“切草药啊，你们给的剪刀太钝了，剪不断幽冥草的根茎。”莫野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就用用，保证不伤人——顶多不小心削了自己的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给我上药。”
玄一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正要拒绝，却见萧彻推着轮椅走了进来，手中依旧捧着那本南疆毒经。“玄一，给他吧。”萧彻的目光落在桌上被改良过的糕点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莫先生既然觉得饭食寡淡，回头让御膳房按先生的口味做便是。”
莫野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从玄一手中夺过佩剑，掂量了两下：“还是小郎君懂我！”他提着剑转身蹲回草药堆旁，手腕翻飞间，剑光闪过，那些坚韧的药草便被精准地切成均匀的小段，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个身受重伤的人。玄一看得心惊，这莫野的剑法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绝非普通江湖人所能拥有。
用过早膳，莫野终于正经起来，让萧彻坐在榻边，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原本嬉皮笑脸的神色渐渐收敛，眉头越皱越紧，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脉象中潜藏的阴寒之气。
“缠骨毒果然阴狠，已经渗入你的经脉骨髓，若不是你体内有一股温和的内力压制，恐怕早就经脉尽断了。”莫野松开手，拿起桌上的南疆毒经翻看起来，手指在某一页停顿，“你这毒经记载的解法太过保守，只敢用温和的草药慢慢调理，却不知这毒就像附骨之疽，越温和越难根除。”
萧彻心中一动：“先生有何高见？”
“得用‘以毒攻毒’之法。”莫野将毒经扔在桌上，语气笃定，“南疆毒经里记载的‘赤焰草’，性烈如火，能驱寒毒，正好能克制缠骨毒的阴寒。但这草本身有剧毒，必须用‘冰魄花’中和其毒性，再搭配你之前用的金疮药里的成分，才能形成有效的配伍。”
“冰魄花生长在极寒之地，获取不易。”萧彻沉吟道，“而且赤焰草乃是禁药，宫中并无库存。”
“这就需要你这位贵人出手了。”莫野又恢复了那副痞气模样，“冰魄花可以让你的人去极北的雪峰寻找，赤焰草嘛……我记得城西的黑市上偶尔会有走私的，不过价格不菲，而且风险极大，毕竟这玩意儿可是杀头的罪名。”他顿了顿，挑眉道，“怎么，小郎君不敢？”
萧彻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只要能解毒，这点风险不算什么。”他看向玄一，“玄一，立刻派人去雪峰寻找冰魄花，另外，让暗卫去城西黑市打探赤焰草的消息，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是，殿下。”玄一躬身领命。
莫野看着萧彻果决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算你有种。不过在找到这两种药材之前，我先给你配一副调理经脉的汤药，虽然不能解毒，但能帮你拓宽经脉，为后续的以毒攻毒做准备。”他说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药材名录，递给玄一，“按这个单子抓药，记住，每一味药都要最上乘的，差一点效果都不行。还有，煎药的时候要用晨露，柴火必须是三年以上的桑木，少一个步骤，这药就废了。”
玄一接过药方，看着上面诸如“千年何首乌”“深海珍珠粉”之类的名贵药材，忍不住皱眉：“先生，这些药材太过稀有，短时间内恐怕难以集齐。”
“那就慢慢找，我有的是时间在这儿养伤。”莫野伸了个懒腰，躺回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对了，给我再弄两坛好酒来，最好是十年陈的女儿红，这养伤期间没酒喝，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萧彻无奈摇头：“玄一，一并照办。”
接下来的几日，景和殿彻底热闹起来。莫野每日除了研究药方、给萧彻诊脉，便是变着法子折腾宫人。一会儿嫌茶水太烫，一会儿说被褥太硬，甚至还偷偷溜到景和殿的花园里挖野菜，说是要做什么“清热解毒野菜汤”，结果把园丁精心打理的花圃翻得乱七八糟。
玄二奉命看管他，却屡屡被他戏耍。一次莫野假装伤口裂开，趁玄二上前查看时，将一包痒痒粉撒在了他身上，害得玄二在花园里跳了半个时辰的舞，引来宫人纷纷侧目。
“莫先生，你太过份了！”玄二又气又急，浑身奇痒无比，却又不敢在宫中失态。
莫野靠在树干上哈哈大笑，手里还把玩着剩下的痒痒粉：“玄二护卫，别这么小气嘛，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好。”他忽然收敛笑容，凑近玄二，压低声音道，“不过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心口发闷、夜里睡不安稳？”
玄二一愣，点了点头：“先生怎么知道？”
“你这是积劳成疾，肝火过旺。”莫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扔给他，“这里面是平肝散，每日早晚各服一勺，连服三日便好。”他拍了拍玄二的肩膀，“放心，这次没加料，不过下次再跟着我，可就不一定了。”
玄二看着手中的纸包，心中五味杂陈。这莫野虽然行事乖张、痞气十足，却有着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和高超的医术。
而萧彻这边，在莫野的调理下，脸色渐渐红润了些，体内的阴寒之气也有所缓解。这日午后，莫野拿着重新批注过的南疆毒经来到萧彻的书房，将毒经扔在他面前：“小郎君，你看看这里。”
萧彻低头看去，只见莫野在毒经中关于缠骨毒的记载旁，用朱砂笔批注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不仅指出了原书解法的不足，还补充了许多南疆独有的解毒手法。其中一段关于“幽冥莲”的记载，更是被莫野用红圈标出：“幽冥莲生于毒沼，需以活人精血为引方可采摘，然精血需是处子之血，且需心甘情愿献祭，否则莲瓣会瞬间枯萎。”
萧彻瞳孔微缩：“竟有如此苛刻的条件？”
“不然你以为这幽冥莲为何如此罕见？”莫野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且采摘之人必须身中剧毒，方能抵御毒沼中的瘴气，你这缠骨毒，反倒成了采摘幽冥莲的敲门砖。”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这献祭的处子之血，恐怕会成为你的隐患。毕竟，愿意为你献祭的人，要么是对你忠心耿耿，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萧彻沉默不语，他知道莫野说得有道理。在这深宫中，人心叵测，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玄一匆匆走进书房，躬身禀报：“殿下，暗卫在城西黑市打探到了赤焰草的消息，不过卖家要求亲自与您见面，地点定在城外的破庙。”
莫野眼睛一亮，放下茶杯：“有意思，竟然还敢要求见贵人。小郎君，这买卖怕是没那么好做，要不要带上我？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萧彻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好。玄一，备车。玄二，带人暗中随行，以防不测。”
夕阳西下，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皇宫，朝着城外的破庙驶去。车厢内，萧彻坐在轮椅上，手中紧握着一枚玉佩，莫野则靠在车厢壁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透着几分警惕。
“小郎君，待会儿见了卖家，可别轻易暴露身份。”莫野含糊道，“这黑市上的人，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说不定这赤焰草是个陷阱。”
萧彻点头：“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别一时兴起惹事。”
“放心，我这人最识时务。”莫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不过要是有人敢耍花样，老子不介意让他尝尝‘笑面散’的滋味，让他笑到肚子疼，满地打滚。”
马车在破庙外停下，玄一扶着萧彻下了车，莫野则跟在身后，故意佝偻着身子，装作是萧彻的随从。破庙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面纱的人站在供桌前，背对着他们。
“七殿下果然守信。”黑衣人转过身，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刻意的伪装。
“你认识我？”萧彻目光微凝：“既然你知道我身份，我也直接问了，赤焰草何在？”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供桌上：“殿下先验货。”
莫野上前一步，拿起盒子打开，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他指尖捻起一点赤焰草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头舔了舔，脸色微变：“是真的赤焰草，而且是百年以上的老草，药效十足。”
黑衣人轻笑一声：“殿下放心，我做生意向来诚信。不过，这赤焰草的价格，怕是要比殿下预想的高一些。”
“你要多少？”萧彻沉声问道。
“我不要金银财宝。”黑衣人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彻身上，“我只要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帮我杀一个人。”
萧彻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你要杀谁？”
“二皇子，萧煜。”黑衣人一字一句道，声音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破庙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玄一和暗中的玄二立刻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动手。莫野也收起了脸上的痞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黑衣人。
萧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与萧煜有何恩怨？为何要我动手？”
黑衣人冷笑一声：“殿下与二皇子之间的恩怨，想必不比我浅。我知道殿下身中缠骨毒，也知道这赤焰草是解毒的关键。帮我杀了萧煜，赤焰草归你，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提供萧煜谋逆的证据。这笔买卖，殿下不亏。”
萧彻看着黑衣人，心中思绪万千。他与萧煜势同水火，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杀萧煜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但这个黑衣人来历不明，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背后是否另有阴谋？
就在这时，莫野突然上前一步，拍了拍萧彻的肩膀，对着黑衣人咧嘴一笑：“这位朋友，杀二皇子可不是小事，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不如你先把证据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若是真的，这买卖我们就答应你。”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扔给萧彻：“这是萧煜与外敌私通的信件，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殿下可以先拿去验证，之后，等时机到了我再来与殿下商议具体的行动方案。”
萧彻接过信件，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果然是萧煜的，内容涉及与北狄勾结，意图里应外合，夺取皇位。他心中一凛，没想到萧煜竟然如此大胆，敢通敌叛国。
“好，我答应你。”萧彻收起信件，沉声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莫野叫住：“等等！”
黑衣人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还有何事？”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句。”莫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下次见面，最好别蒙着脸，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能不能活着离开。”
黑衣人浑身一僵，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破庙。
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背影，玄一皱眉道：“殿下，此人来历可疑，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
“我知道。”萧彻目光深邃，“但这赤焰草和萧煜通敌的证据，对我来说太过重要。不管他背后有什么阴谋，我都要将计就计。”他看向莫野，“莫先生，你觉得此人会是谁？”
莫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好说，不过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且步法轻盈，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刚才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像是某个门派的标记。”他顿了顿，“不管他是谁，以后见分晓。到时候，我会暗中跟着他，看看他的老巢在哪里。”
萧彻点了点头：“好。玄一，立刻派人去验证信件的真伪。玄二，加强戒备，以防萧煜察觉。”
“是，殿下。”两人躬身领命。
马车驶回皇宫时，夜色已经降临。萧彻坐在书房内，看着手中的信件，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萧煜，你的死期，不远了。而他身上的缠骨毒，也终于有了破解的希望。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这场棋局，因为莫野的到来和黑衣人的出现，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但萧彻知道，他离最终的胜利，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