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暮色比长乐宫来得更沉些,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熔金,映得满池荷叶都泛着暖红的光晕。萧彻辞别母妃与四哥,本想沿抄手游廊回景和殿,却被廊外那片开得正艳的木槿花吸引,脚步不自觉地拐了过去。
木槿花丛旁的石子路上,几名宫人正小心翼翼地打理着花枝,远处的九曲桥上,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凭栏而立,手中轻摇着一把绘着寒梅图的折扇,身姿挺拔,侧脸轮廓温润如玉,正是三皇子萧洵。
前世,萧彻便是被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骗得团团转,将他视作最亲近的兄弟,对他言听计从,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再见这张脸,萧彻只觉得心口一阵刺骨的寒凉,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腕间的青红平安绳,那绳结的触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正要转身避开,萧洵却已闻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立刻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亲和得仿佛春日暖风:“这不是七弟吗?方才听闻你今日得了太傅夸赞,正想寻你道贺,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萧洵迈步走来,衣袂轻扬,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与他前世惯用的熏香一模一样。他走近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萧彻腕间的平安绳,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和。
“三哥。”萧彻抬眸,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亲昵与依赖,只剩一片平静无波,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这反应让萧洵微微一怔。往日里,萧彻见了他,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凑上来,满眼都是崇拜与信任,今日这般冷淡,倒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讶异,折扇轻敲掌心,笑着打趣:“怎么?太傅夸了你几句,便连三哥都不认了?方才在御书房外,我还听太傅对李公公说,七弟今日论政时见解独到,可比往日沉稳多了。”
萧彻心中冷笑。太傅今日的确在御书房提过一句他对边境防务的看法,不过是他借着前世记忆,随口说了几句切中要害的话,没想到竟被萧洵听了去。这人心思之缜密,消息之灵通,果然一如前世。
“三哥说笑了。”萧彻垂眸,掩去眼底的锋芒,再抬眼时,神色已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疏离,“不过是今日略用心了些,怎及得上三哥常年勤学不辍,父皇常说三哥才是皇子中的表率。”
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前世萧洵最喜在他面前抱怨父皇偏心,说自己虽勤勉却不得重视,如今萧彻直接点出“父皇表率”四字,便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萧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自然地化开,只是眼底的温和淡了几分:“七弟过誉了。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人,向来一视同仁。倒是你,往日里总爱贪玩,今日忽然转了性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启发?”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像往日那般拍萧彻的肩膀。萧彻身子微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触碰,语气平淡:“前几日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母妃为我忧心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任性下去了。母妃年纪渐长,四哥在外征战辛苦,我若是再不争气,岂不是让他们寒心?”
这话字字句句都落在“母妃”与“四哥”身上,既是在表明心志,也是在暗中警告萧洵——他如今有要守护的人,不再是前世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蠢货。
萧洵的指尖僵在半空,眼底终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没想到,一向被他视作棋子的萧彻,竟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处处透着防备。难道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还是说,这小子真的长大了,懂得了权衡利弊?
他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七弟能有这份心,实在是好事。母妃若是知晓,必定十分欣慰。说起来,四弟今日在御马场驯马时险些出事,你可知晓?”
萧彻心中一紧。前世四哥的确有过一次驯马遇险的经历,只是当时他被萧洵哄着去了城外别院,并未知晓详情,直到后来才听说四哥受了轻伤。如今萧洵特意提起此事,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方才在母妃宫中,四哥已然提及。”萧彻压下心头的担忧,语气依旧平静,“四哥身手矫健,想来并无大碍。倒是三哥,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灵通”二字,目光直视着萧洵的眼睛。萧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掩饰道:“不过是方才路过御马场时听侍卫说起,想着你或许关心四弟,便告知你一声。”
两人说话间,一阵晚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木槿花瓣,落在萧彻的肩头。萧洵下意识地想伸手替他拂去,却被萧彻再次避开。
“多谢三哥关心。”萧彻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天色已晚,母妃叮嘱我早些回去歇息,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他不再看萧洵的反应,转身便朝着景和殿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留恋。
萧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翳。他手中的折扇越握越紧,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萧彻……你到底变了多少?
而走出不远的萧彻,回头望了一眼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眼底寒光乍现。
萧洵,前世的债,我们慢慢算。这一世,我不仅要护好母妃和四哥,还要将你欠我的、欠萧家的,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