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御花园遇萧洵、质子府见夜离后,萧彻便再未踏足安王府外的喧嚣之地。
他遣散了府中大半闲杂人等,只留玄七与几个心腹侍从伺候。每日清晨,莫野会准时来暖阁为他诊脉换药,银针捻动间,那蚀骨的奇毒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偶尔发作时的剧痛,能让他冷汗浸透重衣,却从未叫他皱过半分眉头。莫野看着他腕间愈发明显的青黑色脉络,眼底满是焦灼,萧彻却只是淡淡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尽力便好。”
他不再执着于寻遍天下奇药解毒,反倒将更多心思放在了案头堆积如山的密信上。那些是赫连昀布在京城各处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有三皇子府深夜密会的南疆商队行踪,有户部尚书贪墨赈灾款的流水明细,还有二皇子萧煜在军中拉拢将领的蛛丝马迹。萧彻坐在轮椅上,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眸色沉静如古井,将每一条有用的信息都记在心里,再分门别类,交由沈砚与萧珩处置。
闲暇时,他会让玄七推着轮椅去府中那片种满梅树的小园。隆冬时节,红梅傲雪绽放,冷香沁人心脾。他望着那些凌寒而立的花枝,常常会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他一心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为此不惜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毒发身亡的下场。而如今,他看着案头萧珩送来的边境布防图,看着兄长在信中写下的“愿为殿下镇守国门,护大周万里河山”的字句,忽然便释然了。
若这毒终究无解,那四哥萧珩,便是大周未来最好的君主。
他沉稳果敢,心怀苍生,既有领兵打仗的赫赫战功,又有体恤百姓的仁厚之心。比起太子萧景的庸碌无能,二皇子萧煜的残暴不仁,三皇子萧洵的阴险狡诈,萧珩才是那个能撑起大周江山的人。
这般想着,萧彻唇边便会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不再将夺嫡视为唯一的执念,只想着为萧珩扫清前路的障碍,护母妃一世安稳。
每隔三五日,萧彻会入宫一趟。他先去长乐宫陪淑妃说说话,看着母妃亲手为他做的莲子羹,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后宫的琐碎事,那些宫闱里的勾心斗角,在母子二人的闲话中,竟也淡了几分戾气。淑妃看着他日渐沉静的眉眼,知道他心中自有丘壑,便也不再多问,只反复叮嘱他保重身体。
从长乐宫出来,他会去御书房陪父皇批阅奏折。老皇帝看着这个身有残疾却心思缜密的儿子,眼底常常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愧疚,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赏。萧彻从不主动提及朝政,只是在父皇询问时,才会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却又分寸得当,从不过界。
御书房的烛火彻夜通明,映着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的身影。老皇帝偶尔会叹口气,问他:“彻儿,你怨朕吗?”
萧彻只是垂眸,轻声道:“儿臣不怨。父皇肩上扛着的,是大周的万里江山,儿臣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老皇帝闻言,便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掌心的温度,竟带着几分久违的暖意。
这日,莫野为萧彻换完药,看着他脉息平稳了些许,忍不住道:“殿下,近来您的气色好了许多。这南疆奇毒虽烈,却也并非全无转机,您莫要太过灰心。”
萧彻抬眸看他,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我从未灰心。只是比起解毒,我更想看着四哥站稳脚跟,看着母妃安度余生。”
莫野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眼底满是敬佩:“殿下仁厚。”
“仁厚?”萧彻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眸色骤然锐利,“不过是换种方式,与那些豺狼虎豹周旋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窗棂,红梅的冷香却穿透了厚重的窗纸,悄然漫入暖阁。
“萧洵想藏,夜离想周旋,南疆的长老想渔翁得利。”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那就让他们都跳出来吧。这场戏,还没到落幕的时候。”
暖阁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沉静的眉眼,也映着他眼底深藏的锋芒。
看似闲散的日子里,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