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南巷的青石板路被细雨润得发亮,巷口新挂起的“知昀阁”牌匾,在蒙蒙雨雾里透着几分雅致。
这是百晓生赫连昀开的茶馆,说是茶馆,实则藏着整个大周的情报脉络。开张那日,巷口车水马龙,贺礼从巷头堆到巷尾,却鲜少有人敢踏进门内——谁都知道,这位赫连先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招惹不起,也得罪不起。
安王府的马车停在巷口时,细雨恰好停了。玄一原本要跟着,却被萧彻留下坐镇王府,随行的是玄五,还有吵着闹着非要来的莫野,以及一身素色劲装的夜离。
“殿下,您这身体经不得折腾,这茶馆人多眼杂,万一牵动旧疾……”莫野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护着萧彻的轮椅,絮絮叨叨地叮嘱,指尖还不忘攥着一个药囊,生怕有半点闪失。
萧彻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不远处蹦蹦跳跳的雪团身上。小家伙今日难得没蜷在狐裘里,被玄五牵在手里,冰蓝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遭,时不时对着路过的行人晃一晃尾巴,惹得不少姑娘驻足观望。
“放心,赫连昀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萧彻的声音淡而稳,侧头时,目光恰好落在身侧的夜离身上,语气柔和了几分,“再者,阿离在宫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夜离是南疆圣子,因南疆与大周的盟誓暂居宫中,名为客卿,实为质子。只是宫墙深锁,终究不是自由之地。萧彻以“南疆部族来访,需圣子协助梳理礼仪安防”为由,将他调出皇宫安置在安王府,便是想让他少些桎梏。
此刻夜离穿着寻常劲装,褪去了宫廷里的拘谨,墨色的眸子落在萧彻身上,带着几分旁人难察的专注与温和。察觉到萧彻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能随阿彻出来走走,甚好。”
一行人刚走到知昀阁门口,便见一袭青衫的赫连昀笑着迎了出来。他手摇折扇,眉眼弯弯,俊朗的脸上不见半分百晓生的锐利,反倒像个温润的书生。
“殿下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赫连昀拱手作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彻怀里探头探脑的雪团身上,挑了挑眉,“这小家伙,倒是比传闻中更讨喜。”
雪团似是察觉到他身上的情报气息,非但没露怯,反而龇了龇牙,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吼,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护主之责。
赫连昀失笑,侧身引着众人进门:“里面请,我特意备了殿下爱喝的君山银针,还有莫神医最爱的醉仙酿,至于夜离圣子,南疆的青梅酒,小店也藏了几坛。”
知昀阁内的布置与寻常茶馆不同,没有喧嚣的说书声,也没有嘈杂的划拳声,只隔出了一个个雅致的隔间,挂着淡青色的纱帘,隐约能听见隔间里传来的低语。玄五刚要跟着进去,却被赫连昀拦下,递给他一枚刻着“昀”字的令牌:“玄五兄弟,后院备了上好的肉脯,够这小家伙吃个痛快了。”
雪团一听“肉脯”二字,立刻挣脱玄五的手,颠颠地跟着引路的小厮往后院跑,玄五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萧彻被莫野和夜离护着,进了最里间的隔间。隔间内燃着安神的檀香,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窗外便是一池碧水,种着几株睡莲,清雅宜人。夜离很自然地走到萧彻身侧,替他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动作熟稔又轻柔,全然不似对待一个皇子的分寸。
刚落座,赫连昀便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地将一卷密函推到萧彻面前:“殿下,这是您要的关于萧煜私通北狄的证据。”
萧彻抬手接过,指尖划过密函上的火漆,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密函里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萧煜竟暗中与北狄达成协议,以割让三座城池为代价,换取北狄的兵力支持,助他夺下储君之位。
“证据确凿?”萧彻抬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千真万确。”赫连昀点头,“北狄的使者三日前便已潜入京城,藏在萧煜的潜邸里。只是他们行事隐秘,若非我布下的眼线偶然撞见,怕是还查不到这一层。”
一旁的夜离闻言,眉头紧锁,墨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寒芒:“萧煜好大的胆子,竟敢通敌叛国。南疆与大周盟誓,共御外敌,若此事属实,南疆亦不会坐视不理。”他这话,明着是为盟约,实则是在替萧彻撑腰——无论何时,他与南疆,都是萧彻的后盾。
莫野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色沉了下来:“如此一来,刘府一案,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萧彻将密函缓缓卷起,指尖的力道渐渐收紧,骨节泛白:“他急了。刘府被查,他失去了外戚的支持,便只能铤而走险。”
“殿下打算何时动手?”赫连昀问道,“北狄的使者在京城待不了太久,若是让他们跑了,再想抓把柄,可就难了。”
萧彻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后院传来雪团欢快的叫声,想来是正抱着肉脯大快朵颐。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了几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不急。等他先跳出来,我们再一网打尽。”
话音刚落,隔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玄五的低喝声。雪团的叫声也变得尖锐起来,带着几分警惕。
夜离立刻起身,身形如松,却没有去碰腰间的佩剑——他的本事从不在兵刃上,而是南疆独有的秘术。他微微侧身,将萧彻护在身后,沉声道:“阿彻,我去看看。”
萧彻颔首,莫野也收起了散漫的神色,攥紧了药囊,凝神戒备。
赫连昀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见玄五抱着雪团快步走了进来,雪团的嘴里还叼着一块咬了一半的肉脯,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口,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殿下,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窥探,被雪团发现了。”玄五沉声道,“我追出去时,人已经跑了,只捡到了这个。”
他递上一枚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熟悉的“煜”字。
萧彻看着那枚玉佩,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鱼儿,终于是要上钩了。
隔间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檀香的清雅被一股肃杀之气取代。窗外的睡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却无人再有心欣赏这难得的景致。
而雪团则跳上萧彻的轮椅,将肉脯放在他的手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提醒——
猎物,已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