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御花园的范围,萧彻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晚风掠过脖颈,带起一阵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凝。
方才与萧洵对峙时,他刻意流露的疏离与锋芒,怕是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萧洵其人,最是擅长隐忍蛰伏,一双眼睛更是毒得很,但凡有半点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窥探。前世自己那般愚钝,尚被他时时试探拿捏,如今稍有异动,又怎会不被他放在心上?
萧彻抬手,指尖摩挲着腕间的平安绳,绳结粗糙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
太急了。
他暗自在心中警醒。重活一世,满腔的恨意与执念几乎要破土而出,可他忘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尚未弱冠的七皇子,手中无权无势,身边无兵无将,若真惹得萧洵提前出手,别说护着母妃和四哥,怕是连自己都保不住。
藏锋,必须藏锋。
萧彻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所有的寒芒,脚步放缓,刻意摆出几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姿态,慢悠悠地朝着景和殿走去。
守在殿门外的内侍见他回来,连忙躬身行礼:“殿下,可要传晚膳?”
“备着吧。”萧彻淡淡应了一声,抬脚迈入书房。
案几上,还摊着白日里太傅布置的策论,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孙子兵法》,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未能移进半个字。
前世的他,沉迷于鹰犬走马,对这些经世致用的学问嗤之以鼻,别说策论兵法,就连最基础的《论语》都背不下来。今日能在太傅面前语出惊人,不过是仗着前世的记忆,拾人牙慧罢了。
可这记忆,终究是死的。
若想真正与萧洵抗衡,若想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站稳脚跟,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底气。这底气,不是虚无缥缈的前世记忆,而是实实在在的学识、谋略,以及足以与对手匹敌的眼界和手段。
萧彻放下书卷,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案头堆积如山的典籍上,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从明日起,他不能再只做表面功夫。太傅的课要听,策论要写,朝堂上的动向要琢磨,就连父皇的心思,也要细细揣摩。
他不仅要学文,还要习武。前世四哥战死沙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朝中无人能为他提供有力的后援。这一世,他要练就一身本领,将来若有一日,四哥再领兵出征,他定要在后方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殿下,四皇子殿下来了。”
萧彻心头一动,连忙扬声道:“快请进来。”
萧珩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方才回府时,见西街那家点心铺子还开着,便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绿豆糕。”
他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盖子,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萧彻看着那熟悉的绿豆糕,眼眶微微发热。前世他被囚禁时,四哥曾想方设法托人给他送过一次这家的绿豆糕,只是那时糕点早已变了味,他却舍不得扔,硬是放在枕边,直到发霉。
“多谢四哥。”萧彻走上前,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清甜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久违的暖意。
萧珩看着他,忽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彻儿,今日在御花园,你与萧洵说了什么?”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四哥也看出了端倪。
他放下手中的糕点,抬眸看向萧珩,斟酌着开口:“没什么,不过是偶遇罢了,三哥随口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
萧珩却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不必瞒我。往日里你见了萧洵,总是热络得很,今日我远远看着,你却对他处处设防,连他伸过来的手都避开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彻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彻看着眼前的兄长,心中百感交集。四哥向来心思敏锐,只是前世的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从未察觉。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前世的真相和盘托出。有些事,太过骇人听闻,他不能让四哥跟着他一起背负这沉重的秘密。
“四哥,”萧彻抬眸,眼底满是恳切,“我只是觉得,人心隔肚皮。这宫里的人,心思都太深了,我不想再像从前那般,被人当枪使。”
萧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萧彻的肩膀:“好小子,总算开窍了!你记住,这宫里最不能信的,就是那些笑得一脸温和的人。萧洵此人,看似宽厚,实则城府极深,你离他远些,总是没错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四哥。四哥虽不比萧洵那般会钻营,但护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彻看着兄长坚定的眼神,心头滚烫,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送走萧珩后,萧彻回到书房,重新拿起那本《孙子兵法》。这一次,他不再心猿意马,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一字一句地细细研读。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窗外夜色渐浓,宫内寂静无声,唯有案头的烛花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萧彻知道,藏锋敛芒,潜心蛰伏,才是他眼下最该走的路。
前路纵然荆棘丛生,他也必须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走下去。
因为他的身后,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人。
而暗处的敌人,已经在悄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